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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社会不适症

“对于你而言,所谓的农历春节,和公历的新年相比,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夜里,青年H一只手打着手电,一只手揣着兜,漫步在这片无人的沙滩上。提灯的光落在海面上,圈出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他低头望去,其中便出现了一团扭曲的倒影。他望着这倒影,问出了上面那个问题,但从他的苦笑就能明白: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这是2023年的最后一天,也是他三十岁后的第一个新年。从黄昏时刻开始,他就一直呆在这里,在这个沙滩之上。为了来到这里,他从广州跨越几个城市,在海边徒步了许久,这是因为他感觉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在等待,时而望着近处的灯塔,时而观察度假的路人,时而用无人机航拍,时而焦躁地刷着手机。远处的夕阳缓缓落下,海面的金色逐渐褪去,蓝色逐渐加深,接着,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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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社会不适症

嘈杂的嬉闹,零散的碎语,最后只余海浪不断拍打着沙滩的声音。夜色已深,他摘下了耳机,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蓝牙音箱,放了首后摇,然后提着一盏灯,散起了步。

对于向倒影提出的质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并未困惑。毕竟那不再是某个幻像,而是他自己,所以不再有回答,也不再有任何审判。成年人嘛,很多所谓的质问,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的陈述罢了。就比如许多所谓的朋友看似真诚想你寻求建议,本质上也不过是把你当情绪垃圾桶而已,从这个角度而言,他已算道德高尚,毕竟他的倾诉对象向来只有自己。

那么少年H和少女H呢,不能让他们出来解答吗?当然不行。毕竟在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他就决定要更加完全承担起作为成年人的责任:要深刻面对现实的操蛋,要继续不屈地勇敢战斗,要逆社会化,要在破万卷书后行万里路,要......

“毕竟,这样的人生更加精彩啊,看看今年做的那些事,多么有生命力啊,让我吸引了更多的朋友!”

然后,他开始总结起了过去一年的经历。这种总结往年都是要在春节做的,但考虑到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两个“新年”已无区别,加上在北冰洋旁看极光时也不太可能思考这些,索性就提前做了。

“我在腾讯第一次参与晋升答辩,录制了公开课;假期走了很多地方,拍到了许多好看的照片,摄影技术突飞猛进,还实现了生日微电影;甚至还尝试了原生家庭和解......”

他如此自言自语,语速越来越快,步子迈的快了,身子开始发热,思维也活跃了起来。

「适应」的回想

事业上,他参与了T11晋升答辩,虽然结果是失败的,但整个准备过程挺开心,也得到了不错的摄影素材。作为整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取得专利,去武汉的大学做了宣讲,最后录制公开课上了微信学堂。在下半年,对图形后端的全新改造也比较顺利,用上了Vulkan/Metal/WebGPU,上了XR眼镜设备,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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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上,他对摄影越发轻车熟路,先后购置升级了不少设备。镜头有50.4/16.8/2070/50400,滤镜系统备齐,稳定器搞了RS3MINI,无人机MINI2炸了后购入了MIMI3,不再满足于全景相机画质购入了Pocket3,还有闪光灯等等配件。配合这些设备,他还升级电脑配置到13900+4090,来更好使用熟练掌握了LR、剪映、达芬奇等后期软件,乐此不疲。带着这堆设备和后期技巧,他先后做攻略组团,去了众多景点,拍摄了许多照片和VLOG。

春节,他去了云南。深夜到达丽江辗转入睡后,第二天四点便起床出发去了玉龙雪山。排队,上山,穿梭于云海、长达半个小时的索道中,他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因大风导致的暂停。在大风中摇摆的缆车,收到的停运短信,有些不安的同伴,他观察着这些,没有表露出丝毫恐惧,只是用随身音箱放起了一首BGM,在音乐声中不断按下快门。此刻他终于确认了:自己所期待的从不是呆在那个狭小的房间内,日复一日重复着那些被前人嚼烂的所谓真理,而是身体力行去经历一段段精彩的戏剧。

得益于在青海的生活经历,在登上4680米的过程中,他并未有除了饥饿之外的任何不适,甚至于在兴奋感的驱使下,他还脱下了租来的羽绒服,在山顶架起三脚架念了首以前写的诗。在之后的行程中,他也仍然保持着这兴奋。蓝月谷和金沙江湛蓝的水面,深夜泸沽湖畔的星空,夕阳下的金色的女神湾,与黄昏天空连成一片的草海,还有清晨湖心游船时,远处的耶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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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行程对他而言,有太多第一次。第一次自驾,第一次上雪山,第一次拍到星空,第一次和路人做了访谈,第一次清晨游湖等等等等。作为新年的第一次旅行,他非常满意,尤其是队友都很有趣靠谱,他也认为之后的行程会一直如此。

清明,在经历了一场狗血后,他明白了真诚原来是可以伪装的,于是约上了三两好友去所谓的“疗伤”。这趟短期旅程,他选择了江西。他们先去了庐山,在如琴湖旁悠闲地谈心,在锦绣谷和非常有礼貌的猕猴互动。次日虽然下起了大雨,但雨后起雾的五老峰却别有一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氛围,尤其是到了三峰后,大风将对面山头的大雾吹散,也让他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日照香炉生紫烟”。下山后,牯岭镇完全被大雾笼罩,像是寂静岭的里世界一般静谧,而那些弥漫在雾中扩散的绚丽灯光,又让他们仿佛处于赛博朋克的世界中。最后的三叠泉瀑布虽然一般,但整个上下台阶徒步的过程也是一种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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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之后,他们自驾去了婺源。当日老天赏脸,晴空万里无云,运气好也没有太堵车。在这里,他拍到了古色古香的山间小镇,大片的梯田花海,当然也作为工具人为同伴拍了不少游客照。最后虽然没有赶上月亮湾的日落,但也拍到了非常满意的景色,给行程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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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心之后,他决定在三十岁生日前再努力一次,五一报了某平台的交友旅游团,去了漳州和东山岛。现在的他已经可以比较好地克服社恐,进行必要的社交。他首次尝试了场记摄影,拍摄了许多活动照片,并被官方大量引用。漳州古城商业街虽然也是流水线出品,但街拍氛围不错,在夕阳下的街边,他让本次的舍友做模特,得到了第一张满意的男性人像。夜里的围炉煮茶碰巧遇到了当地人的请神活动,好不热闹。后面的云水谣景区虽然天气状况不佳,但途中山间的浓雾、特色的土楼、河边的水车、石阶上朋友的倒影,都给他带来了不少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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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行程的高潮是在最后的东山岛,虽然堵了挺久车,但到达海边的那一刻,他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夕阳下的沙滩连着海面,都被撒上了一片金黄,几位同行的团友作为模特,让他抓拍到了本年度最喜欢的照片之一。入夜后,海边的赛博篝火晚会非常生草,却也确实释放了快乐,他用镜头不断抓取其中的瞬间,事后的手电光绘更让一般三十出头的大老爷们体会到了青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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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处的风光看的差不多了,他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端午凑够八天假期,他组了个团,直奔新疆伊犁。本次行程多有坎坷,导游不太专业导致景区门票、住宿都出现了不小问题,最后几乎全员的急性肠胃炎和他本人的高烧更是折腾得苦不堪言。不过好在司机非常靠谱,除了那拉提景区外全无耽搁。

他们从乌鲁木齐出发,沿着国道开到了赛里木湖。此时正直伊犁最美的季节,公路沿线风景美不胜收。赛里木湖的广阔虽比不上大海,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之后的果子沟大桥和黄昏的薰衣草花田奠定了本次辽阔风光的基调。在恰西森林公园,他看到了草原、森林、溪谷、雪山一体的精致;在喀拉峻,东边的五花草甸那一望无际的辽阔,西边连绵起伏的丘陵和奔驰与其间牧民的逍遥;在特克斯人民医院挂水时和大爷大妈的人生相谈,伊犁河谷沿线高烧近40度的昏睡,那拉提的酒店,巴音布鲁克深夜的蒙古大夫强效输液;还有最后蜿蜒的独库公路,从草地到溪谷到雪山,一天看完四季变迁,也感受到了修路英雄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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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这次旅程是充满戏剧性的,有精彩的开头,压抑的发展,扬升的结尾,演员也全身而退回归了生活。他由衷认为其实挺好的,但希望下次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戏剧性了,毕竟年纪也不小了禁不起太多折腾。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年还有一个更有戏剧张力的场景在等着他。

回家修养了一段时间后,时间来到了八月末,也是他生日的时点。在数次查询天气预报,判定银河出现的可能后,他最终放弃了武功山,选择去衡山度过这个三十岁的生日。他背着十公斤的设备,徒步登山了衡山山顶,计划拍下日落、银河、日出三个延时作为新生的纪念。但这次天公并不作美,天气预报并未准确。当他到了祝融峰,却发现落日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留下晚霞;夜里到了会仙桥,却被告知有人跳崖,折返到了一个平台拍摄想要银河,又发现银心方向光污染严重,只得凑合;一大早赶到观日台,日出是看到了,却因为经验不足没带长焦。这个三十岁,正如他过去的人生,充满不如意,却又总能勉强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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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之后,仅仅过了一个月,在国庆,今年他的最后一个行程到到来了:318川藏线摄影之旅。吸取以往教训的他,专门找了三个有着摄影爱好的同伴,包了个车,以成都为起点,驶向拉萨。第一天傍晚,他们太阳落山前赶到了鱼子西,在那看到了贡嘎背面日照金山,全员都很欣喜得认为这给整个行程开了个好头。

第二天,在经历了两三小时搓板路,以及一个多小时的骑马上山后,他们到达了冷嘎措这个贡嘎雪山最佳机位。虽然日照金山并未成功,但在无风时,冷嘎措中倒影与贡嘎雪山本体完全对称,蔚为壮观。一段日落延时后天色已晚,全员只得跟着当地人徒步一个半小时下了山,入睡后又经历了深夜140的心率惊醒。第三天路过世界高城理塘,他们在某个“林卡”(藏语的花园)入住,第四天直接进了亚丁。稻城亚丁的行程稍微有些预计失误,到到洛绒牛场时马已被租完,只得徒步上山。已然相对适应了高反的一行人,坚持从洛绒牛场爬到了五色海,全程海拔4200到4700,往返十公里。虽然由于天气等原因出片并不多,但这个负重徒步的过程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挑战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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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沿着岔路,他们进入了格聂,虽然定错了酒店并未到预计的丁真故乡然日卡村,不过在格聂镇扫街还是有不错收获,夜里也拍到了此次行程唯一的银河延时。第六日清晨四点半,只睡了四个小时的众人顶着寒意出发,只为赶上计划中的第二次日照金山——格聂雪山。此时并非旺季,所以从五点半他们到了格聂之眼开始,直到拍摄结束也没几个人。找机位,架三脚架,调参数试拍,随着太阳升起,天边破晓,金光从山脉和草原上不断扫过,令人心旷神怡。虽然由于云层太厚日照金山并未成功,但风景本身的宏伟已经完全值得这样的劳顿。结束拍摄后,接下来的格聂南线更是美不胜收:汹涌的溪流在山谷中流淌,一条原始的土路在静谧的森林中穿梭,无数倒下的大树安静得躺在两侧,除了偶有的本地人和摩友骑着摩托路过,罕见人迹;越过了森林后,是宽广辽阔的雪山草地,以及海拔落差上千米的环山土路,最终在县城吃了顿豆花鱼消去饥饿与疲惫后,他们进入了西藏,并在被堵在路上时左右来了张长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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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是中秋当天,沿怒江沿线驶过七十二拐,最终到了然乌湖。这个季节的然乌湖并不养眼,但第一顿藏餐店主的祝福,以及夜里的满月延时,让他觉得倒也不错。第八日的米堆冰川,则是让他最为惊喜的:正是此处最美的窗口期。肥沃的土地孕育了大量的杉树,这些杉树的树叶全部被染上了洪荒两色,散落在地上的程度也恰到好处。他们骑着马沿马道上山,又沿步道徒步而下,贪婪地拍摄着这红叶、雪山、玛尼石堆、农场木屋交织而成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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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米堆冰川后他们直奔鲁朗,初步领略了林芝的美丽后沿林芝国道前进,一路的水面、树木、天空无愧于“小江南”的称呼,甚至比江南更为漂亮,最后,他们到了索松村,并计划在这拍摄南迦巴瓦日照金山。这个季节的雅鲁藏布江水浑浊,所以网传的倒影最佳机位并不好看,最终他们选择了回到酒店花海前景等待。虽然据老板说前三天都能看到今天概率也很大,并且一开始确实看到了山头冒出,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最后一次的机会还是失败了。感受了下村民游客的夜生活,清晨拍到了半截云上去的雪山后,他们驶上了318的最后一段高速,前往拉萨。高速两侧是非常美丽的秋景,金色的阳光洒在山坡上,金色的草地点缀着蓝白色的小屋子,金色的稻田中人们辛勤地劳作。拍摄了众多美景后,他们终于到了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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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某个饭馆的布达拉宫,夜里的街拍,都昭示着行程的即将结束。次日,他们出发去了最后一个景点,羊湖。羊湖很美,如宝石一般湛蓝,这不需要过多的语言。然而在去羊湖之心的路上,随着轰的一声,大脑空白,烂摊子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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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整个积极向上的总结,别插进来扫兴。”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打断了318的回想,随后继续——

在旅游之外,他还尝试了许多新的摄影品类,人文扫街,夜景人像,公园微距打鸟拍蝴蝶,活动场记,城市风光等等。虽然观众寥寥,但自己作为纪念也颇为有趣。除此之外,他还通过像是广州大剧院戏剧创作工作坊之类的活动,认识了不少兴趣相关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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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断输入、磨练技术后,他这一年最重要的作品诞生了,为了三十岁生日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他给自己拍了部微电影。这是一部非常私人的私电影,情节比较意识流,后期参考了塔可夫斯基的风格,虽然受限于成本能力,但成果也算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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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生日微电影,对他而言正好也是理想的一部分。除了微电影,他还尝试了AI炼丹画图,成功练出了LORA,画了立绘。后面还用其他方式开始了独立游戏的Demo制作,并实现了第一章的最小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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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这一切之外,有一点最为反差的行为,就是他竟然尝试着和原生家庭和解了。和几年未见的父母见面,拍照,打印照片送出,发朋友圈,都象征着某种在“理解”之上的部分“接受”。他不要求对方补偿给自己什么,只是希望他们能好好过个晚年。

所以,此时的他大可以骄傲得抬起头,对着EF的“夕”、四叠半的“我”、异域镇魂曲的“无名氏”、樱之诗的“直哉”、C†C的“太一”等等角色,对着加缪、布尔加科夫、wowaka、黑柿子等等创作者说:

“看,我终于走出自己那狭小的房间,迈向更加广阔的世界了。即便是那个如此脆弱的我,也能做到直面这个曾让我无所适从的世界!”

他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或者说是抒发了某种感慨?但浮夸的言辞显然不符合他的人格,这让他的内在和外在开始错位,随后就如往常一样,他再次低下头看着海面,对自己戏谑地嗤笑了起来。

这个笑从锐利的眼神中透出,击穿了那积极阳光的人形牢笼,冲破了那些看似精彩的幻想。

无言,沉默,悲叹,愤怒,狂笑。

随着狂风袭来,那为戏剧性支付了种种代价的灵魂开始躁动,它一边质问,一边嘶吼。

「不适」的嘶吼

“为什么?!”这是青年H过去三十年说的最多、想的也最多的一句话。这一句简短、精确、充满力量的质问贯穿了他的一生。那么在这一年,他又到底是在向什么,发出了怎样的质问?

是质问那个女同事?质问对方懂不懂自己TM在做什么。就因为在一个内网别人都骂她的没逼数的提问下,以助人为目的客观真诚给出了回答,就针对自己积怨挖坟断章取义特殊时期的言论召唤铁拳攻击同事,并且拉公司下水,这就是某些新一代高材生的思维逻辑?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是质问他的父母?质问为什么每次给他带来的都是失望,都是一次次的让他明白这所谓的“和解”只是谎言?为什么好不容易发出和解的信号,换来的不是对方的“理解后好好过日子”,而是觉得儿子“除了当个对外炫耀的摆件,还可以作为兜底的工具了”来索取?

是质问那些所谓精英?质问他们为什么获得了那么多的权力和资源,却只知道尸位素餐,占着茅坑不拉屎?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能力回馈社会而是在庙堂之上空吃资源,整天自以为是俯视众生,瞎几把指挥这个那个东锤西锤,一边享乐一边剥削打压,就是不做人事?

是质问那些乐子看客?质问他们为啥整天就知道把节奏带来带去造谣传谣,像蛆一样恶意中伤那些无辜的人?天天闻着味盯着点细枝末节打倒这个那个,对别人搞得是存天理灭人欲那套,结果对自己宽容无比肮脏龌龊,双标狗TMD是哪来的脸去做键盘圣人的?

还是质问那些他曾施以援手却倒打一耙的......

“唉,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他停了下来,停止了这些无聊而碎片化的发泄,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这没有任何的意义。为了不影响正事,他早就演化出了一套节能系统,所以外界刺激总能被很快抛诸脑后,这所谓的发泄也不过是某种节目效果。在他看来,有意义的质问对象永远有且只有一个。

对着自己的倒影,他发出了最后一句质问:“就因为我尽可能想去做一个热心正直的好人,所以就应该被枪指着吗?”

发出这句质问的时候,他应当是带着激烈的情绪,带着不甘和愤恨,带着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屈辱,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再次抬起了头,望着远处黝黑的海面,感受着冰冷的海风吹过自己的脸和头发,发了会呆。当然,对于他而言并不存在的发呆,他又开始回想,接着方才被打断的那一刻开始回想:

在那场车祸,他尽力处理好了一切的麻烦。同伴的伤势,和旅行社的扯皮,和司机与交警的沟通,前后他一人处理了大多数,甚至还因为过劳倒在了酒店的房间中,感受了一次濒死体验的走马灯。最终他让旅行社退了全款,自己基本一分没拿,全部补偿给了团友;他也没有让司机负全责,而是正常报了车险挽回了一些损失,毕竟从他看来,这次车祸他们自己确实也有不小责任,不能完全推卸。但即便是这样的处理,还是有人不满,不满在他所谓的“烂好人和一事无成的温柔”。

听到这个评价时,他第一感受并不是愤怒,而是可笑。自己分明已经在坚守道德底线的状况下,最大化挽回了损失,却还是要被人指责,这是哪里来的道理?毕竟就他对其他事件的了解,自己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靠谱多了。

顺着这个思路,他又回想起了今年遇到的种种不好的事件,这些事件都让他深刻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承担责任的重量和压力,以及面对许多状况的无奈,他甚至还做好过被开除的心理准备。想着这些,除了可笑,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悲,可悲在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的转变。

当他认为可以信任别人,别人却往往背信弃义,所以他不再轻易信任。
当他选择尝试依靠别人,别人却总甩下烂摊子,然后他选择只靠自己。
当他想要劝谏帮助别人,别人却常常倒打一耙,于是他开始尊重命运。
他总是在期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个世界总向着更烂的深渊滑去。

他曾经数次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所以尽力克服了许多缺点,尽可能成为了比以往还要靠谱的人,并主动承担了诸多责任,但为何却比之前更惨,更加无所适从?为什么那些甩手的人,却总是一边篡夺别人上十字架,享受着人血馒头换来的权益,一方面又躲在安全区装出愤怒的样子,只知道键盘叨叨着什么“背叛”、“高尚”、“正义”?为什么某些受到压迫的人,不去追求公平正义,反而去崇拜那些吃人的“精英”,去共情那些压迫自己的野兽,去攻击自己的同类同胞?为什么那些沉默的帮凶在你试图努力说些什么的时候,还会看你不顺眼,要用尽手段让你和他们一样沉默?

他感到非常疲惫,因为从本质上他就不是一个热心的人,甚至由于读书和经历多了还有些凉薄。只不过为了践行“混乱善良”的信念,他才尽可能让自己去做到热心尽责。所以这些破事经历多了后,在某些时刻,他会得出一个结论——“TM的都是贱”。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傻逼,根本不需要也不能被拯救。要让世界变好根本不能靠什么“人性本善”的谎言,而是把让世界变坏的人都突突掉就好了。人类少一半,幸福感增加一倍,“精英”少一半,幸福指数将会飞跃。

但每当这时,却总是有一些外力打断他的愤怒,让他脑海中出现另外一些的想法,让他动摇。比如此刻,他正攥紧拳头眉头紧锁盯着远方陷入沉思,突然海浪随着大风涌来,一个浪头扬起的水花有少许溅到了他的脸上,这刺骨的冰冷让他哆嗦了一下,待回过神,他叹了口气,又想起了新疆高烧吊水时,一旁搭话聊起来的那位大爷,以及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小伙子,我们年轻时和你一样,但后来经历了许多,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骗得了我们了。你很聪明,也很正直,但千万不要让这份正直害了你,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毕竟——”

“通往地狱的道路往往是善意所铺就的,如果它最终导致了你自己或者他人的毁灭,不太值当。”

「现实社会不适症」

青年H感到不适,对一切恶心残酷肮脏自私浮夸粉饰腐朽自欺欺人自以为是感到不适,这种不适甚至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病症,他将其命名为——

「现实社会不适症」

不适症?对于他而言,这个社会难道不是一直都很不适吗?正因为不适,所以才会有去改变的冲动,怎么现在才得病?其实不尽然。事实上,当你漠视现实不想适应的时候,病症不会存在;只有在你为了某些欲求试图去适应之时,病症开始显露;倘若在这一切之后你再次想漠视他,那么大概率是会得上这个病了。

这个病的核心,在于“发现”之后,“承认”与“不愿”之间的矛盾。这是一种在象牙塔中被理想主义所荼毒,又为了资源尽可能社会化,最后在逆社会化过程中才会出现的疾病。

在象牙塔中,他认为正直善良是一种普世价值,是天赐一般的铁律,是每个人的天性。只要顺从天性,那所有人都会幸福,而背离天性的人必将毁灭。

后来社会化,他明白了正直善良只是一种道德判断,而道德判断是依附于时代的。这世上并不存在上帝,也不存在末日审判,没有彼岸,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想要去将其作为一种信念,并尝试说服他人也拥有这个信念。

最后,他发现不正直善良的人往往不但不会被惩罚,反而越是背离,就越是获益。他向来不太所谓坚持信念对自己的损害,但当他发现这种坚持不但会伤害到自己,还会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甚至还可能会助长那些恶人的威风和利益时,他动摇了。

“这个世界充满了狗屎,需要强力的净化!”最终,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是愤怒吗?大概是的。但正如所有强烈的情感都无法持久一般,他也无法始终保持这种愤怒。对于他这样的一个行动家而言,倘若某个计划无法执行,那它依据的情绪和能量也将很快被瓦解并转移。他也尝试过强迫自己愤怒,但这种愤怒,又有多大的意义呢?毕竟从理性上他也明白:如果一个社会所有的人都是圣人,那么这个社会只会毁灭得更加惨烈。所以渐渐得,他不再过多关注那些无法改变的东西,而重点在自己能做什么。

但说到底,他想做的那些项目,本质上也寄托着改变社会的想法。做成事对于无法依靠任何人的他来说,本身就需要高度的社会化来获取资源,所以他必须要承认社会的规则;但他做的那些事,又是高度逆社会化的,是不愿承认这些个社会规则的。这种矛盾让他的进展大打折扣,焦虑随之而来,一种长期的、远期的、无法根治的焦虑。

为了解决这种焦虑,除了继续龟速推进项目外,他尝试了许多,许多的...重复。尝试找同伴,尝试拍摄不同题材,尝试不断旅行,尝试学习新技术。在外人看来,似乎每天都是精彩的生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同样的对话,同样的开始,同样的结束,同样的精彩,也是同样的逃避。他在逃避真正重要却艰难的事情,而最可怕的是就连这些“逃避”,也逐渐失去了效果。因为对于他而言,重复本身,就是一种折磨。重复越多,就有越多的非平凡成为平凡,而平凡,对他来说是一种毒药。

过去的他总是觉得很痛苦,但这些痛苦某种意义上也是缓解焦虑的良药。而现在呢?就连痛苦也仿佛成了遥不可及的存在。痛苦本身并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大量痛苦后的漠然。漠然,会唤醒他虚无主义的内核,然后是空虚、无聊、无价值、无意义,如果再继续下去,死亡便接踵而至。

所以现在他会对别人说:“什么人类观察,什么洞悉命运,都只是自以为是的傲慢罢了,所以我不屑于再去做这种事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那就是“没啥意思”。

在经历了足够多荒诞之后,连戏剧性本身也失去了张力。一眼就能看穿的人性算计,不用动脑就能察觉的粗糙谎言,无需多想就能预测的悲惨命运,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而且就算预测了又能如何呢?你去劝别人,费心费力不说,还会惹得一身骚。他接受了人各有命,生死由天,不再轻易被道德绑架,口头禅也变成了“事已至此,那就这样吧”、“还能咋滴,过一天是一天呗”、“那你说咋办,要不你上”、“你想装睡,我也没有办法”。反正像是那些所谓事业婚恋等等个体悲剧,本质上也是一种宿命。毕竟一个成年人如果无法为自己的选择支付代价,只知道贪婪索取祈愿掉馅饼,那也意味着他没有选择,没有选择,那么悲剧便是一种必然,这就是他的宿命。

最为残酷的是,这种宿命,也落在了他自己身上。

随着岁数的增长,到了这个年纪,社会化的用力过猛带来的最大副作用之一,就是那对于现实身份认同的需求。这种认同并非源自内在,而是外在,所以他时不时会被现实的评价左右。现实的评价,在他的体系中,相对于内在的向上的生命力,是一种打击性的压迫。在这种压迫感下被动的行为,与内在理想的矛盾冲突所产生的不适,便是这个「不适症」在当下的核心:

为了避免可以预测的麻烦,交友时也会考虑对方的经济能力,不再只看精神,这算是一种算计吗?
为了规避浪费心力的冲突,对大多可以较真的状况装傻糊弄,甚至置之不理,这算是一种谎言吗?
为了掌控无常多变的命运,放弃更多可能的冒险机遇,安于现在工作的状况,这算是一种怯懦吗?
这样的我,算是背离了所持的信念吗?如果不是,那么又为何会如此不适呢?

他不知道,不,应该说他知道,但却没有办法。为了不在完成必须实现的事情前过早毁灭,避免情绪激化导致各种越来越年轻化的绝症,他开始有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安定,随着而来的则是兴趣的失去。他不再读那些严肃文学和哲学,不再痴迷于那些锐利的当代艺术,不再持有极端的立场光谱,但看到油腻的中庸之道更觉恶心。他不再那么想出国工作,也对留什么学读什么艺术失去了执念,因为现在的他知道到处都一样烂,文学艺术也不是什么社会和自我的解药,而且那些个圈子还可能更加恶心。

没错,他还是想完成自己的作品,描绘时代悲剧的独立游戏,寻找自己从何而来的纪录片,承载整个人生的VR作品,对,他还想出去走走。他想走遍这个世界,去高原,去雪山,去沙漠,去溪谷,去繁华都市,去文明遗迹,去北极冻土,去南极大陆,去非洲草原,去......他想去这些地方,留下照片影像,留下自己存在于那些地方的记忆,留下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但,但是...对于“意义”这个问题,他仿佛没有那么坚定了。

“就算都完成了,又能怎样呢?”面对这个问题,他只得沉默,只余一片空白的大脑。在这稍许的寂静之后,前方灯塔的塔顶慢慢闪起了光,那忽明忽暗的信号就像是某种呢喃的低语:“回来吧,回来吧,回到你真正的家乡......”

他应着这召唤,继续向前走去,即便海面渐渐没过了双脚。一步...两步...三步...灯塔越来越近,水位也越来越深,寒意从下半身蔓延到了他的躯干,但他的感官已然完全被那低语紧紧抓住,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走着,直到——

刹那间,风云变幻,一道纯白的光在天边炸开,短暂的轰鸣之后,灯塔陷入沉默,在其之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升起。

“月...亮?”部分感官恢复的他,察觉到了异常。在他的前方,确实有一个月亮悬挂在夜空之上,但海面却没有它的倒影。他猛得转身一看,却发现了另一个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月亮,相比之下,海上的那一个显得有些过于完美了。

“所以,您是恐惧着在未来某一天,自己会因为现实压迫的疲惫,因为感受不到意义,而放弃那些曾经珍视的存在嘛?”

在他循着声音转回来后,那完美的月亮已然不在,只有一位从灯塔中向他走来的少女。正如之前一样,少女H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看着她,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说:

“我...最终还是处理不来这许多的事情。总是有麻烦不断找上我,总是弄巧成拙,所有的事情又总是向着最坏的状况发展。我已无力负担别人的命运,精力透支,身体不适,为了活下去,我必须要冷漠一些,要屏蔽那些痛苦的事情,要保护好自己的资源,要选择放弃一些东西,但好像我放弃的越来越多的,就是那些......”

少女H听到这些话,并没有给出直接的答复。她只是走到他的面前,握住了他冰冷的双手,让他抬起头,随后盯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轻声说:

“其实,不去在乎什么现实身份认同,做好随时失去一切的准备,一直当一个「文艺青年」,也挺好的不是?至少比起那些真正不幸的人,您还带有期望得活着呢。还记得嘛——”

说完,少女松开了手,走到了他的身后,随后捂住了他的双眼。黑暗,干净的黑暗,纯粹的黑暗,温柔的黑暗,什么都不需要去看,什么都不需要去想,什么也不需要去操心。

“让我们来回忆一下吧?三......二...一!”随着少女的消失,他从短暂的黑暗中恢复了光明。身后的月亮跃出云层,照亮了沙滩和海面,他的双眼就像是被清洗过一般,变得格外通透。

「你在祈求着什么?又在期望着什么?」
「那挣扎的内心,不比谁都更加切实地活在当下吗?」

在短暂的寂静后,音箱中的歌声伴随着海浪,再次传入了他的耳中。

何为「文艺青年」

“文艺青年”这个词,对于现在的青年H来说,显得有些陌生。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给自己加上这个称呼是多久以前了,随着大众的语境变化,这个词的含义逐渐被扭转后,他便对这个称呼开始避之不及。

虽说是避之不及,但也只是表面上罢了,在他的内心中,对这个称呼的态度一直都是矛盾和暧昧的。在过去很多年中,他一直以这个称呼自豪,什么哲学文学艺术都想沾点边,言必称加缪尼采卡夫卡,托翁福克纳卡尔维诺伍尔夫;在后来他开始对电影感兴趣,什么豆瓣TOP100,什么文艺纪录片,看完还要截个图发个影评。

从这些角度来看,他和那些不想生产只图享受,整天咬文嚼字叽叽歪歪阴阳怪气酸来酸去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而这些人,也是大众眼中以“文艺青年”标榜自己最多的那批人。所以由于逐渐成熟而从内核厌恶那一类人的他,便自然而然排斥起了这个称谓。不过这个排斥真的是自然的吗?他并没有去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它不重要。但方才少女H的那些话语,却让他重新考虑起来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然后,他决定仔细想想。

他讨厌那些只图享受的精神小资,所以就讨厌起了“文艺青年”这个称呼,从这个角度来讲,精神小资和文青似乎是绑定的,那么过去自称为文青的他,是否也是只图享受呢?如果是,他应该非常讨厌过去的自己,但现实恰恰相反,他并不讨厌过去的自己,反而觉得那个少年还挺可爱的。

不错,他想了起来,那个少年不但不图享乐,还没日没夜卷的飞起,甚至到用痛苦来激发灵感的程度。这样的一个少年会自称文青,那么如果不是记忆出错,就一定是自己和大众的定义出现了偏差。那么区别在哪呢?是除了文学艺术电影之外,他还受到了二次元或者说是那些第九艺术的影响,受到了开源社区的影响的原因?

过去的他可能会就这样判定,但现在的他却理解得更加深刻,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原因,真正的原因非常简单,也就是他一贯的内核:

得到了,就要做出回报;为了得到要付出代价,不能不劳而获;要为选择承担责任,不能推脱给别人。

而这,就是他对这个现实社会的诸多人、诸多事、诸多命题厌恶和不适的核心原因,因为它们并不遵从自己那朴素的等价交换法则。他不但难以忍受那些不劳而获没有逼数的傻逼,也难以接受那些努力生活却没有被回报以许诺的幸福的人们。

正是这种朴素的“等价交换原则”内核,让他觉得既然得到了享受,就必须尽可能给出相应的回报:享受了文学作品,就必须去练习表达写出散文小说;享受了电影照片,就必须学习摄影后期分享创作;享受了动画游戏,就必须尽力做个游戏去带给阿宅人文关怀;享受了开源分享,就必须将技能转化为开源项目进行回馈......

最终他发现,他并不是将审美作为一种手段,一种逃避现实寻求幻象和宽慰的手段,而是以审美为导向,来尽力通过创造,回报给那些给过自己享受的作品。换一种说法,他去欣赏那些作品,从来都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获得在直面残酷真相的情况下,还足以勇敢战斗下去的勇气,还足以坚持创造的决心。他忽然想起了在整理日记本时,贴在封面上的那句话,那句二十年前的自己留下的稚嫩文字:

“即使充满了痛苦与灰尘,也请睁开你的眼睛。”

这句话仿佛成为了他接下来人生的注脚,无论面对怎样的痛苦,怎样荒诞混乱的天灾人祸,即便是心中有极大的不适,他也从未退缩过,而是硬着头皮睁着双眼,注视着世界,注视着自己。

“面对残酷的现实,仍然坚持活下去,并尽可能完成所有想完成的事,这才是真正的文艺青年。”

他决定不再用大众扭曲的语境去看待这个称谓,而是用了自己很久以前就下的定义。他摇着头淡然笑了笑,对着眼前沉默的灯塔继续说道:

“拥有这种内核,却又选择走这样的一条路,「不适」也是理所应当。”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不适,所以才真实,将这种真实记录下来,便是真诚。”

“如此的存在方式,虽常有万箭穿心的痛苦,但也有不枉此生的快乐。”

“所以,我仍然要选择去做一个文艺青年。”

“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三十岁后的第一个新年,面对近在咫尺的灯塔,青年H最终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已然被海水没过的双腿,转过身,回到了来时的方向。

夜空中那轮并不完美的月亮,洒下了微光,在前方探出一条银白的小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迈着坦然的步伐,沿着这条小路,向令他不适的现实归去。

归去,归去,继续和时间抗争,去向人生的下半场。

“请您拼命向前走,至少在那之前,不要再回头!”

在这归途中,传来了少女H的最后一句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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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生日,我给自己拍了一部微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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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生日,我给自己拍了一部微电影

和二十八岁生日那作为一个老二次元分界线的「Double;14」不同,三十岁生日对我而言,更多是社会意义的一个分界线。

二十九岁这一年,我改变了一些生活方式,学会了如何去好好生活。我对自己好了一些,降低了工作预期,和家里相对和解,然后终于来到了三十岁。

回首过去,我的人生应该分为三个阶段:懵懂无知的阶段,受到二次元/文学影响的理想主义阶段,然后是以进入阿里开始的社会化阶段。

在第三个阶段,我的重点开始从第二阶段的“如何完成属于自己的游戏”,倾斜到了“晋升P7”、“年入XX”、“跳槽”、“买房”等等问题。在内源性焦虑的驱使下,我确实完成了大部分的计划,虽然也算精彩,但却越来越迷惘,越来越找不到未来的方向。

直到近期完成这个庆生作品时,我才得以完全用一个旁观的视角看待过去几年的自己。这时我看到的不是那些世俗成果带来的所谓快乐,而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社会化过程中改变初心的悲哀。

我的迷惘矛盾和不快乐,就是从比重越来越高的世俗问题开始的,与此同时的还有对他人目光的越来越在意。虽然通过精力的大幅倾斜,我解决了很多世俗问题,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也逐渐淡忘了初心:我只是想通过一些作品,来填充我那虚无主义的内核,而事实证明世俗的成果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似乎是从某一刻起,我意识到自己已然厌倦了这种由级别/收入/地位定义的评价体系,而是更关注具体的人做过哪些具体的事。因此,职场上的成就也越来越难以让我快乐,反而是去年在业余偶然开始的摄影等(这个片子也是我用自己的设备拍的,后期调色剪辑配音也全是自己来),让我找回了那么一些快乐。

真的可以让我快乐的,应该是那种没有任何利益计算,并非是为了所有人的目光证明什么,而是那种用爱发的纯粹热爱,仅仅是想要把它们做出来的那种无用而耗散的激情。就像是大学时走在上下课路上,光是构思起剧本里的情节,想到会有人因为感同身受得到关怀,就会浑身震颤的那种最原始的快乐;亦或是在努力做开源项目写技术文章时,想到能够帮助和我曾经一样的、愿意努力学习的新手开发者,并感染他们也无偿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时的那种喜悦。

而我一开始决定投入精力解决世俗问题的动机,大概也是为了更好得服务于这初心吧,但最终我也并未通过这样的方式达成“三十岁前完成独立游戏”的初衷。

人总是会在绕路中堕落,好在我总会定时回顾自己的道路。所以近一年我在酝酿并尝试着一个逆社会化的过程,去让自己慢慢回到大学的那个起点。但当然,人生不能重来,经历和记忆无法抹去,作为普通人的我为了实现目标,绕路也无法避免,不过至少我还有着选择的能力。

在三十岁的这一刻——

我仍然没有搞懂第一问:
「我从何处而来?」

也没能探明第二问:
「我到底是谁?」

但至少希望可以寻求到第三问的答案:
「我应当去向何方?」

二十九

在一个突然被剥夺了幻觉和光明的宇宙中,人就会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这种放逐无可救药,因为他被剥夺了对故乡的回忆和对乐土的希望。这种人和生活的分离,演员和布景的分离,正是荒诞。所谓荒诞,就是没有上帝的罪孽。

——加缪《西西弗神话》。


杀手

“这里是二十九组,代号肆十肆。我已成功观测到了目标,隐身模式启动,任务开始执行。”

现在是二零二二年八月十九日,晚上八点半。灰白的云涂满了紫色的夜空,像重重浓雾将月亮挡在了后面。在潜伏的这一个多小时中,广州的酷暑用燥热和烦闷一点点消磨着我的耐心。我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静静等待着他的出现。

参照出发前获得的任务情报,我此次的目标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在过去几年已经陆续让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组的精英铩羽而归,所以今年轮到了二十九组的我。

而我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我便能从这地狱般的酷暑中解脱。所以当视线捕捉到他的瞬间,我便迫不及待得站起了身,启动了隐身模式,跟了上去。

男人的身躯稍微有些前倾,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在其上是卡其色的休闲裤和有些文艺的渐变色衬衫,即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到上面的那些褶皱。背后那单肩背着的硕大登山包,与他随处可见的平均身高相衬,显得有些不协调。他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和身旁的同事说笑、比划着什么。我对他们的对话产生了好奇,于是凑近了一点,也恰好得以在这夜色中看清男人的样貌——

他的头发有些长,有些卷,有些泛黄。虽然看起来很茂密,但风将他的刘海吹起时,却露出了那并不低的发际线。在男人甚至女人中都算小巧的脸庞上,是同样小巧的五官,美中不足的是那有些扁平和突兀的鼻子,还有那残余着一些痘坑的皮肤。一副黑框眼镜下分明有双清澈温柔的眼睛,却像是被刻意强化了攻击性一般锐利。不过总得说就是看起来比较年轻,不说还真猜不出是快三十的人了。非得说有什么特征,大概就是那远远就显露出的一股生人勿进的颓意,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就是这么个普通的男人,让那些精英们全都铩羽而归。所以当长老说这次任务让我来的时候,我很是疑惑,毕竟作为一个常年的吊车尾,实在是难当此大任。不过我也没提出什么质疑,猜想来看大概是他觉得这个男人不值得再浪费人力了吧。但当然,我也还是要努力一下的,毕竟此次也不是毫无胜算——那些精英们自称“虽没有结果了他的性命,但也埋下了一些种子,待时机稍微催化一下,这事就成了”。

“也算是意料之中,技术并不意味着一切,确实要找落地点。”他们听起来像是在讨论工作。同事回应他:“你这思路对了,实用点是对的,毕竟公司给钱是为了赚钱。”他听到这个回复后,笑了笑:“确实,恰饭嘛,不寒碜,赚了钱才能去搞理想,被优化前多攒点钱吧。”同事也笑了笑:“确实,干啥都需要钱,但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很多事就是看命。”

他们就这么说着走着,短短几分钟后,便来到了像是园区出口的地方。二人本来已经告了别准备分开,但同事此时却忽然说:“你今天丧得和以前不太一样,很久没听到‘理想’这个词从你的口中冒出来了。”他面对这句话,回应了一个苦笑:“可能是为了即将步行的六公里提个神吧,因为马上就是我的生日了。”

“……”同事沉默了一会,说了句“生日快乐”便默默离去。他望着同事的背影回了句“谢谢”之后,带上了口罩和耳机,叹了口气,径直得向右前方走去。

过了一个马路,经过了一个城中村,转了个弯过个马路,又经过了一个城中村。天气分明是如此炎热,路上的行人却还是络绎不绝。我跟了一路,一百米,五百米,一公里,始终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为了防止跟丢而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让我的眼睛疲劳了。于是我开始观察起他的行为,在这个无聊的过程找点乐子。

观察了一会后,我就准备收起前面的评价,他确实蛮特别的。这个特别之处在于他的行为——他总是过一小段时间就要做某种动作。用手挠挠自己的鼻子,抓抓自己的头发,还一定要左右对称各来一遍;将手揣到兜里,一定要有一小截露在外面,没多久却又拿出来;用中指撑一下自己的眼镜,即便它并没有任何松动;掏出手机快速滑动,打开一个个应用迅速浏览,又很快关闭;挺身调整自己的肩颈,转转脖子,不久又很快颓下去。这些行为夹杂着不时的叹气声和“麻烦,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如此得麻烦”,让我不禁笑出了声:这个人怎么这么搞笑。但这搞笑之下,似乎又有着某种无奈。

我就这么跟着他走了一路,看着他过马路的不耐烦,看着他对着路边的猫吐槽,看着他进店买了个蛋糕,甚至还听他哼了几句歌……这种行进中的有趣观察让我入了神,所以在他忽然停下时,我竟有些不习惯。待回过神,我看了看周遭,发现正置身在一个天桥之上。此时正好四下无人,他正靠着天桥的栏杆,望了望远方,又望了望下面。

这是个好机会,背对着我的他毫无防备,当然也不可能有防备。我只需要向前走几步,将特制的匕首插入他的体内,便可在不知不觉间收割走他的灵魂。当然在此之前需要走一个程序,但既然他是组织所认定的目标,那这个程序也就是个形式罢了。

“那么,你就成为我职业道路上的第一个祭品吧。”虽然他听不到,我还是向他致辞表达了感谢。随后我便掏出了那把匕首,缓缓走向了他,就在离他只有半米距离的时候——

“你的手在抖吧?”他说着这句话,似乎同时瞥了我一眼。

“啊?”我停下了动作,看着自己的手。他说的没错,我的手确实是在抖,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他能发现我。但当我再次看向他时,却发现他并没有看着我,只是转过身放下了书包,从其中掏出了一个棒状的东西。我忽然意识到这个让精英们棘手的男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便警觉了起来,握紧的匕首能保证第一时间挡下攻击。

“哎,忘充电了,这点电还凑合吧。”这句话和他接下来的行为,让我陷入了迷惑。他把这个棒子和另一个棒子接了起来,摆弄了几下,又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最后将手机放在上面对着自己,展开下面的棒子,立了起来。

“现在是八月十九号的九点左右,也是我二十九岁生日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他对着手机,开始自言自语。

受害者

周五晚上八点多,办公室内大多同事都已经离开了。我确认了刚才的BUG修复合入后,便将键盘放入背包,和联调的同事一起离开。刚走出办公室,我的眼镜就蒙上了一层雾。八月的广州本就闷热,加上今年反常的气候,很难不让人心生烦躁。

“唉,他妈的,好热。”我对同事抱怨。同事听惯了我的抱怨,附和了一句:“确实,出了不少汗。”

如果有个设备能够统计叹气次数,并提示过度换气折寿的风险,那我想必一定天天高危吧。不过这抱怨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戏谑的出口,能有效缓解我的精神紧张。现在我的精神紧张确实被有效缓解了,随后我们向着园区的出口走去。

办公区离园区门口不远,大概三五分钟的路程。多云的天空没有月亮的踪迹,夜色比往常更暗一些,方才暴雨在地上留下的水迹反射着路灯的光,似一条因为被灼烧而痛苦向前扭曲爬动着的巨蛇。我们踩着它一边走着,一边扯着那么其实没什么意义的社交废话,像是工作,项目,合作之类的。是啊这一切都毫无意义,所以我为什么要工作呢?大概比起赚钱而言,我更多是将它作为一个和现实连接的锚点吧。

时间转瞬即逝,我们很快就到了出口。简短的告别后,他却叫住了我,说了声“你今天丧得和以前不太一样,很久没听到‘理想’这个词从你的口中冒出来了。”

确实,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刚才的交谈里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太高了,于是只能用今天这个日子的特殊性来解释。我苦笑回一句:“可能是为了即将步行的六公里提个神吧,因为马上就是我的生日了。”他听罢便回了声“生日快乐”默默离去,而我则用“谢谢”回应了他的默契。之后,我便开始了预定的行程。

和往常打车不同,我决定顶着这个闷热,步行六公里回家。我戴上耳机和口罩,打开了音乐APP,放起了某位南京市民的专辑,走了起来。

而同时我也清楚得明白,有人正在跟着我,虽然他以为我看不到他。他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无视天气穿着的一身哥特风大衣,大概是为了他口中“隐身模式”吧。但在这肃穆的着装和其上那一头银灰长发之下,却是一张稚嫩的脸,虽然看不清他的那双眼睛,但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和“杀手”大概没有一丝相符之处。

我装作没发现他,按预定走着。过了马路,经过城中村,转了个弯过个马路,又经过一个城中村。炎热的天气和背上比往常要重的包,让我有些难顶。我开始变得焦躁,时不时做出一些小动作。挠挠这里,刷刷手机,挠挠那里,看看手表,等马路时叹气吐槽,看到小猫时逗它叫。耳机中传来的歌声放大了我的感官,城中村内人来人往,穿梭的面包车、路边烧烤的炭火、理发师手中的剪刀、游荡的野狗、行人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到处都是可以杀人的凶器。忽然,我的眼睛穿透了路边摊的烟雾,视线中显露出一个光着膀子的老板,我就这此景,不禁将听到的歌哼了出来——

我说老板,一斤尊严要多少钱。
我说老板,一斤理想要多少钱。
我说老板,一斤坚持要多少钱。
我说老板,一斤纯粹要……

唱到最后一句时,我正好过了一个拐角,刹那间一阵刺鼻的恶臭扑进了鼻腔,我连忙停止这廉价的感伤,捂着嘴快步向前走去。走着走着,当这味道消散时,我看了下面前的店面,好巧不巧,这是一个蛋糕店——我想着既然来了,就给自己买个生日蛋糕吧。

不一会,我提着蛋糕上了天桥,这标志着行程已经过半。我靠着栏杆,望着远方,又看了看下面,广州九点的天桥还是有一些热闹,但总有那么一会基本没有人,比如现在。所以这也是他动手的好时候吧,抱着这样的猜想我转过身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他正手持“灵装”缓缓向我靠近。

“你的手在抖吧?”我把这句话抛了过去,接着放下了背包,将云台和三脚架取了出来组装好。虽然忘了充电,但应该还算能支撑接下来的拍摄。我把手机安在上面,打开了录像。

“现在是八月十九号的九点左右,也是我二十九岁生日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我正在步行六公里回家中途的天桥上,准备独自吃蛋糕。”

我对着镜头,将地上的蛋糕拿了起来,一边拆着,一边说:“理论上来讲,这作为生日蛋糕有点寒碜了,但我的要求没那么苛刻,所以也还成。这个芒果小蛋糕,因为我喜欢吃芒果,所以应该还挺好吃的吧。”这时我的非线性思维忽然又联想到了奇怪的方面:“我有个大学舍友叫王果,英文名是Mango。感觉有点好笑,我吃了Mango。”当然我知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说实话这蛋糕有点难拆,看来路边小店果然不太靠谱,但毕竟是在录视频,这个就不用说出来了。不一会,我拿起了勺子,在镜头前吃了两口蛋糕,讲道理口感还行:“嗯,味道嘛确实不错,但其实……毕竟随便买的,也不能要求太高,它已经非常努力地尽到了这个价位的蛋糕应尽的责任。”

如此一番后评价后,我将它收起了来。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想吃蛋糕,这种唾手可得的东西已经失去了稀缺性,对我而言吸引力寥寥。我之所以吃它,是为了将某种特殊的内涵赋予它后,来让整个视频有趣一些。

“我想想该说点啥,其实理论上也没啥可说的,毕竟要发表出来,那么很多可以讲的东西也就成为了不可说。”我想说点什么真心话,但意识到说了这视频必然会被删除后,还是克制住了。不过有些话虽然不能用清晰的逻辑表述,但却可以夹杂在胡言乱语中,毕竟疯子的呓语在拆解后,可能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真理。

“不过来都来了,还是随便扯点啥吧,大家权当一乐。”我说了下去:“人们说,你不能有太多的情绪表达,这样只会显得你很不体面,你得克制自己,否则的话很多人会抓住把柄笑话甚至陷害你。说起陷害呢,实际上我也经历过一些,不过那些也都无所谓了。我只能说比起陷害来讲,可能笑话对人的伤害要更大一些。我来想想他们会怎么说啊……他们大概会这么说——”

我摆出了那副规训的样子,对着镜头嘲讽道:“你得换个干练的发型,穿得人摸狗样,语气要沉稳,少发朋友圈,没事别逼逼,圆滑世故一点,还得有点威严。这样嘛,才像个快三十的人男人,爷们,就要成熟稳重!”

结束这嘲讽的扮相后本来是应该笑的,但我却没笑出来,而是一脸严肃:“嗯,我本来这里应该是戏谑地笑。但看到镜头里我刚才装作他们的样子呢,我觉得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因为无论怎么说,他们也算是这种规训的受害者,虽然最后他们选择成为了加害者。因为你看他们扯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其实最后也就是一个意思——”虽然看破会让人觉得被冒犯,但我还是说出了他们的真心话:“你TM凭什么能活出自我?你TM凭什么敢和我们不一样?”

“而这句话的本质上来说……”我下意识想进一步解释些什么,但很快又意识到了没什么必要,便喃喃自语:“算了,算了。当然了某个著名的作家说,我们应当对狼显狼性,对羊显羊性,所以我在这里笑话一下也不过分吧?嗯,大概不过分。”随后又抬起头:“算了,不扯这些了,给大家唱首歌吧。”

我调了下云台的方向,一边缓缓起身确认着拍摄的角度,一边说:“这歌原曲是我校某位肄业的李姓学长,我加了几段自己写的词。能力有限,多多包涵!”

随后我便关闭了这段录屏,切换到后置相机站了起身,再次瞥了他一眼后转过身走到对面的栏杆旁,眺望着远处,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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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生日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就给大家唱首歌吧。

这一曲道尽了我所有想说的,余下的只有沉默。我无言地关掉了录屏,将手机拆下,把云台收回背包中,打开视频号和B站分别发了个视频。当一切都结束后,我站了起来,天上下起了稀疏的小雨,四周的人影就像是在此刻忽然消失了一般。我撑起了伞,望着尚处于惊讶中不知所措的他,正式打了个招呼——

“Hi,这位跟了一路的仁兄,有兴趣和我聊聊吗?”

审判官

这个世界上有两类人:一类承认自己有罪,一类认为自己无罪。

承认有罪的人也有两类:一类认同自己被审判,一类拒绝自己被审判。

认同应当被审判的人又有两类:一类渴望自己被审判,一类恐惧自己被审判。

“我们一族的使命,就是去找到那些承认自己有罪,认同自己应当被审判,同时渴望自己被审判的人。然后去审判他们,去救赎他们,去满足他们的求死愿望。”

讲台之上,长老手持一本经典,向台下传授着自古以来的知识。阳光透过彩色的半透明穹顶,在书本的金属封面的反射下,映到了他因苍老而显得肃穆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圣洁的纱。

台下尚且年少的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根据朴素的善恶观,提出了质疑:“那么那些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罪,不愿意被审判,却真的有罪的人呢?他们不才是最应该被审判的吗?”

我已经不记得他那长篇的论证了,印象里尚存的只有他最后那伴随着无奈叹息的一句:“你不能苛求一个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罪的人认罪,也不能去审判一个不想被审判的人。记住,天堂和地狱的许诺只是妄言,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审判罪恶,而是消弭痛苦,让那些活着就很痛苦的人得到安宁的解脱。”

“那么,让他们直接得到这样的解脱,就一定是正确的做法吗?”我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一直将其藏在了心中。大概也是因此,我便自一个资质靠前的绩优生,一路下滑到了吊车尾——虽然名义上通过了毕业测试,但却始终没有真正审判成功过任何一个人。

当然我明白,长老也明白,甚至首领应当也是明白的。我无法完成审判的原因,不止出于上面那些内心的诘问,还出于我和其他族人都不同的肉身。

我出生于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和其他同伴一样,我们从小便会封闭在村落里,学习一些宗教和哲学的知识;等了一定年龄,我们又会被教授一些关于真实世界的知识,了解人性的复杂;再之后,我们便会被授予一种“灵装”,进行成为所谓“代行者”的训练。为期两年的训练后,通过了代行者测试的人,便会被赐予我们这一族的使命,也是我们毕生的职业,其名为——

「审判官」

长老在赐予这个名号的时候,对我们嘱咐着,他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有罪的——对苦难无知而幸福活着的罪,拥有与众不同出身的罪,嫉妒努力抗争之人的罪,试图傲慢判决他人的罪,欺压弱小却对强大怯懦的罪,只要权力而舍弃责任的罪,等等……等等。有与生俱来的原罪,也有后天灵魂被污染的罪,而有罪之人,没有资格去审判别人。“但你们不同——”他说:“你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作为‘无罪之人’被培养的,所以你们可以去审判,审判任何组织让你们去审判的人。”

此后他再三强调:“切记,你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是你们无罪的根基。一旦和世界产生了归属,你们就不再无罪,失去了使命的你们,恐怕只会彷徨于世,或是成为更大的灾厄吧。到时候,我们便不得不来清理门户。”

这忠告,或者说威胁,却仍然无法阻止同伴的好奇心。不少族人在执行审判过程中被引诱堕落了。他们有的被抓住清理门户,有的躲在暗处担惊受怕,有的则结盟反过来对抗组织。这类人在近现代后的比例忽然多了起来,是组织规模变小的主要原因之一。

除了堕落者,还有一些唾弃着长老们的规训的分裂者。他们认为“有罪但想逃离审判”的人越来越多,所以组织不应该再满足于传统的训诫,而是要高举正义审判之杖,去审判那些“应当被审判”之人,尤其是那些失去了良知的大人物。于是他们以“不承认自己有罪就是最大的罪恶”为旗号,去启动了自己信念中的审判,但结局是如此的显而易见,甚至都不太用动脑细想——他们不是堕落了,就是被对方用现代的法律设计陷害了。

那么我呢?这还用问嘛,要不你以为我是怎么当上吊车尾的。在二十岁那年,我和同伴们一起参与了代行者测试。我被告知要被传送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去审判一个人。不错,他们用的都是“审判”这个词,但在我看来这和“杀人”无异,所以理所当然,我没有完成这个测试。

依稀记得那是在测试的尾声,已经知晓自己失败的我静静站在大桥上,望着方才被我救下的小男孩那离去的背影。风从我的身旁缓缓拂过,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的长老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着:“小伙子,这已经是难度最低的任务了。从物理的难度来讲,小男孩无法反抗你;从精神的压力来说,他的不幸已经足够令你没有愧疚。但你仍然没有完成。”

当时的我还年少,面对长老还有些露怯。我只能低着头愧疚地说:“对不起,我下不了手,因为我看到了,我可以改变……”没待我说完,便感觉头上传来了温柔的触感,他语气和蔼,缓缓说着:“我们能洞悉此刻的罪业,却看不到宿命和因果,但你可以,所以才会更加犹豫。这是你的天命,所以我们不会责怪你,但作为长辈也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认为的救赎,对于他而言,可能意味着更大的苦难。”

自以为是的救赎,可能意味着更大的苦难;对他人命运的干涉,则意味着无法逃避的责任。那时的我没有理解他的言语,我行我素地做着不断的“救赎”,以救赎取代审判,曾是我引以为傲的成就,但直到某一天……

算了,不提这个,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唱完了他说的歌,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会尽力去处决他,虽然我的手在抖,但我仍然会尽力。这并不是说我忽然想通了自己的职责,那句话也不过是调笑——事实上我早已不再审判,也不再救赎,单纯摆烂混日子罢了。

我之所以想审判他,只是因为在我观察的这段时间内,他展现出的那表层戏谑下浓烈的求死愿望,文明面具下挣扎嚎哭着的兽性,以及过于清晰坚定的宿命所根植于的混沌罪业,久违地激起了我血脉中的本能。

但就在我下定决心再次动手的时候,他却说要和我聊聊。

罪人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我说“要和你聊聊”。但具体应该聊什么?聊聊我为何承认自己有罪,为何认同自己应当被审判,为何渴望着审判?不,这些东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我应当聊点别的。

那么我应当以什么角度去聊呢?从为自己辩护的角度来看,我应当论述一些努力拼搏的事迹,一些挣扎着赎罪的实践。在过去的一年内,这种事情确实也不算少,我随便在大脑中搜索一下,便可以摘录出几条:

  • 我参加了一些公益,看了一些纪录片,更加深入了解到了那些被社会所遗忘的人,回忆起了一部分曾经的自己,破除了象牙塔中天真的傲慢与偏见,开始认定那些精英并没有他们宣称的那么智慧和崇高。
  • 我更加不再在乎他人的目光,淡然消解了一切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的攻击,以怜悯取代了对那些躲在暗处的无能之人的憎恨。没错,我明确这是一种傲慢,但已经知晓了“对羊显羊性,对狼显狼性”的我,认为这是合乎正义的。但作为相对的代价,我也失去了无条件信任他人的那种可贵的天真。
  • 我仍然保持着在工作上的动力,虽然之前的小组解散重组了,但我仍然很快转换目标并轻车熟路推进了xr-frame的架构和初步落地,在职场上仍然能够做出一些有价值的实事。
  • 我不再对先天缺陷自怨自艾,努力学会了游泳,重启了点阵激光的疗程,尽可能保持身体健康,并和家里摊牌表达了互不干涉的勉强和解。现在的我比起让所做的事情达到“完美”,更看重它的“完成”。
  • 我仍然坚持着理想,完成了企划Project SelfProject Love,以及独立游戏Project Tomorrow的第二版剧本。虽然前二者的结果都不尽人意,但也能够坦然接受而非愤怒、悲伤或是遗憾。因为我明白,我只是单纯想完成它们借此对人生做一个回顾和总结,哪怕仅仅是当做利用平台影响力完成的一次破除偏见的演讲,也足够作为努力的回报了。

我甚至还可以将Project Love中的一段话原封不动搬过来,渲染一下气氛:

好了,我们终于离开了隧道,来到了下一段行程。大家请看窗外,那湛蓝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太阳,阳光透过前方熠熠生辉的错落云层,投射在这片青色的大地上。这里从瞬光有意识开始便一直存在,本是荒芜的大地在他从外界引入的溪流的灌溉下,长出了永远不会枯萎的草、永远不会凋谢的花。而在这片大地上最显眼的,应当是那一开始就存在的,名为“真理”的大树。大树上结满了鲜艳诱人的果实,年少懵懂的他不知道这果实意味着什么,便摘下了一颗吃掉,但这口中的甘甜却伴随着剧烈的腹痛,苦不堪言的他从此便远离了这棵树。而从这隧道驶出后,他又来到了这里,压制住恐惧再次摘下了一颗果子,却发现上面赫然写着“代价”二字。一声苦笑之后,他还是吞下了果子,但那预期的腹痛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清醒、敏锐和通透——

  • 他不再怨恨出身。因为他知道了世界本源的不平等,个体在时代中无力,人本性的复杂与矛盾。但这并不意味着原谅,在一次“我已经支付了足够的代价,知晓了对错,找到了自己的路,而你们的代价需要自己去承受”的坦诚对话后,互不干涉,是他最终选择的和解方式。他虽然无法选择过去,但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
  • 他不再嫉妒别人。因为他知晓了自己吃到的红利,兴趣和资本相符的幸运;也了解了太多光鲜背后的包装,大多人的德才不配位。他现在认为吃到了红利的人应当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去做一些超脱于利益的事情。
  • 他不再容易动摇。因为他明白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知晓了代价为何物并选择承受,清楚大多数在时代境遇下的压力和宣泄的出口,人不可能被所有人理解,明确了自己愿望和信念是值得坚守的。
  • 他不再厌恶自我。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接纳了自己的一切。因为他相信是过去的种种塑造了如此一个复杂、丰富而真实的“我”,让自身有了表达的诉求,有了表达的能力,有了人生厚度的可能性。
  • 他不再折磨自己。因为他知道创造的前提是体验,而刻意的苦难充满了矫饰。他开始适当享受生活,不再吝惜钱财,虽然仍然对物质的比较毫无兴趣,但不会再委屈自己。

但在完成这些听起来很动人的游离思索后,我却有些反胃,便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是劝他先不必急于这一刻,请他收回手中那个看起来挺危险的“灵装”,随后示意他来我身边,看看桥下的景象。

“刚才的蛋糕有点腻,我有点想吐,嗯,就吐到下面那个正在过马路的西装小哥身上?”我捂着胸口,脖子前倾,做出呕吐的姿态,而他也如意料一般制止了我,倒不是因为什么道德要素,单纯只是怕麻烦:“当心人家上来揍你,我可不想去审判一个狼狈负伤的人。”

我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便只是望着那个小哥,望着他走过了马路。他也看了看小哥,随后又看了看我,望着我那戏谑的表情,眼神中有些不解:“你认识他?”他的疑惑是理所当然的,我当然不认识这个小哥,也对他个人没什么仇恨,所以按照实情回了他一句:“这小哥估计学历不错,打扮看起来像是搞金融或者市场的?不过这大热天的走夜路是有点稀奇。”

“虽然不知道你的意图,但你是在嫉妒吗?听说现在社会上你们这行的地位很低,远不如金融之类的,虽然……”说到这,他似乎有些犹豫,而我知道他在犹豫些什么:“虽然从你的洞悉看来,‘嫉妒’这个东西在我现在那混沌的罪业中根本不值一提,对吧?”

他显然被这回复震惊到了,迅速和我拉开了一步的距离,拿出了灵装,保持着警戒的姿态。我看着这样他,不禁笑了笑:“比起你的那些前辈,你倒是有趣很多,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我的视线随着举起的右手一起望向夜空,在一句祷告后,本来被遮蔽的月光穿透了云层,一柄权杖显现于其中,它缓缓降落,最终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对那个小哥确实没有嫉妒,只是忽然想起了过往的回忆。”在进入下一个议题之前,必须要先解决上一个议题,这是提议者的责任。我接着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个成绩和我差不多的朋友问我‘为何而读书’,我认为‘我读书当然是为了获取知识,改变世界,让世界变得更好。’但听到这个课本上标准答案的他,却有些诧异,说‘不对,读书是为了考试,考试是为了好学校,去好学校是为了好工作,获得更多的资源’。”

“你想表达什么?自己追求境界上的崇高?不…比起这个你手上的那个东西。”他直勾勾得盯着我手上的权杖,这并不奇怪,他当然应该对它很熟悉。

“我只是想说,一时的眼界和格局不代表永远,还要看阅历和时机。有时候你的认知越清晰,同类就越少,如果这时候你还想保持初心和底线,那同类就更少了。当你意识到了善意的言说可能会成为一种傲慢,于是就只能沉默,沉默,会导致和社会联系的断绝。”解决完这个话题后,我轻微晃了晃手中的权杖,发着微光的粒子有节奏得从它顶部充盈着月光的宝石中缓缓释出,像是在奏响一曲哀伤的挽歌。

“好了。”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我微笑着说:“现在审判官有两个,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审判

他是我的同族,我对此没有丝毫怀疑,他那手中的灵装便自动宣告了这个结论。如此一来,我如此渴望杀掉他的冲动就得到了解释——他大概是一个叛徒?不……我想,并没有这么简单。我也曾遇到过堕落的同族,但并没有任何一个如他一样复杂,也没有任何一个能在堕落后还能召唤出灵装。

“现在审判官有两个,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手持权杖,微笑着对我说,而我也明白这不是挑衅。众所周知,在审判的现场,有两个审判官,从平衡的角度而言,就一定有两个罪人,而现场又只有我们二人,所以我们必然都是罪人。

我们都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几乎是同时,我们互相承认了自己罪人的身份。如此一来,我们便既是审判官,又是罪人。在这种戏谑而尴尬的些许僵持后,他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先开了口。

他说他并非和我一样成长于那个村落中,这也解释了为何我对他毫无印象。想起来在我得到的知识中,确实有名为“失落之子”的存在,这一般用于指代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被遗落在现实社会中,遗忘了自己使命的同族。但从书本中的描述来说,这类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觉醒自己的能力才对,他们大都只会按照社会的规训,过完自己的一生。

当听到“失落之子”这个称呼时,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们书本中的论述,未免太过简略了吧?”接着论述起了一些我从未知道的东西。他说无论成长于何处,无论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血脉,我们一族的基因中都有着与世俗不相容的特性——天真和敏感。对于审判官的使命而言,这是一种天赋,毕竟要洞悉罪业,消弭苦难,首先就先要觉察罪业,共情苦难。我们所受的一切教育和训练都是为了避免落入普世价值的陷阱,避免产生移情,来防止自己在罪人的悲痛中沉沦。

但他们不同,他们并未受到过训练,于是这天赋便成为了纯粹的负担。他们天生容易被美德诱惑,容易去对课本上那些真善美坚信不疑,容易对他人产生一种天真的信任。所以他们在失去了象牙塔的庇护后,就更容易受到严重的创伤。因为这世上早已充斥着肮脏和腐朽,手越是脏就越容易上位,而所谓稀缺的财富美貌,也不过是在掩饰对命名权、阐释权和破坏权的争夺。

听完了他说的这些,我便理解了他那混沌罪业的来源。毕竟就算以我对现实社会浅薄的观察,普世价值也早已沦为了光鲜的谎言。一个人是否承认自己有罪,是否认同审判,是否渴望审判,其标准并非是那早已成为笑柄的普世价值,而是他自身的信念。持有的信念越是崇高,就越可能在现实的妥协中产生深切的罪感,这种生存和理念间的矛盾,终会导向强烈的求死愿望。

我之所以如此理解,比同族的大多人都理解他,并不只是出于我能看破宿命的可能,而是因为——我现在也是如此。作为对他这份坦诚的回应,我也以罪人的身份,向着作为审判官的他,供认出了自己的罪行。

那时的我尚且年少,自觉与众不同。我是特别的,和那些只知道用“杀”的手段来审判世人的同族不同,我拥有的是“救赎”的力量。我能够洞悉罪孽,同时也得以从中看到改变宿命的可能,在那众多的命运流向中,我总是能找到最适合对方的的那一条,借此让对方脱离苦海——那时的我是如此确信,如此意气风发。

而这一切的转折,是在我第二次在任务中遇到她之后。

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当我作为审判官被传送到了一个天台时,她正站在天台的边缘,向下探着身。接下来的事情毫无悬念,我“救赎”了她,她流泪感谢了我,说自己一定会按照我的建议,去努力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她相信了自己的才能,知道了自己适合做什么,拥有了改变的意愿。“那接下来必然会向我曾经救赎过的那些人一样,至少会的平稳顺遂的一生吧?”虽然我从未知道过那些我救赎过的人的结局,但我仍然如此坚信着,直到我第二次遇到了她。

几乎在传送结束的同时,我就认出了她。她正站在一条河边,沉默望着水面。我一时百感交集,不仅由于她因罪业导致的苦难更加深重,更是由于她的所有的命运支流都枯竭了,这远远偏离了我的预期。我茫然地望着她,问出了“为什么?”她的回复让我至今难忘:“对不起,我已经足够努力了,我尽我所能,用我所长,去获得回报,去赚钱。但我赚得越多,他们就认为能索取更多。我压力越来越大,已经撑不住了。”

“然后你一定会说‘为什么不舍弃他们?既然他们是如此的肮脏。’”他戏谑着打断了我的供述,而我虽然有些生气,却没有任何反驳的立场。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这违背了我的信念,从此我便有了罪业。对此,他的审判是公正的:“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无解的命题,你所谓的‘救赎’只是一种傲慢的表象。浅薄的认知下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命运,而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臆想。你和你的其他同族一样,从未真的感同身受过,当然也没错,你们本就不该感同身受。”接着这个判词,他继续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说因为诸多为了得到而失去的,为了不失去更多而失去的代价,从某一年的生日起,他的求死愿望便愈发强烈,所以那些精英就来了。精英们想要执行审判,却在审判程序中发现了他血脉中的异样——他是同族,却又不是叛徒,不满足处决的条件。所以他们只能不断尝试唤醒他的血脉,不断拔高他的信念,让罪感更为深切,最终引发他的自灭。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不但没有自灭,反而觉醒了能力。

作为罪人觉醒的他,比起我们反而没有了规训的束缚。他说就在觉醒的一瞬间,自己仿佛对很多事都通透了。憎恨化为了怜悯,恐惧化为了戏谑,嫉妒化为了坦然,唯有些许愤怒和悲叹尚存。他不再对任何人产生无谓的期待,不再相信他人口中廉价的承诺,不再信任自己以外的所有存在。

“唉。”我望着他,不禁发出了叹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想杀了他——不是因为“同族”,而是因为“同类”。觉醒后的他和我一样,不但能看到罪业,还能看到宿命。不仅能看到他人的宿命,还能看到自己的宿命,再也无法忽略他人就算是善意的谎言,再也无法用那块红布蒙住自己的双眼,这是何等的可悲啊。但在叹息中的我出于好奇,仍然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用过这个力量,或者说你想用这个力量,去审判别人吗?”

“说实话,这个力量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他摇了摇头:“你很清楚,罪人没有资格去审判另一个罪人。这世界早已不存在无罪之人,我可以去悲叹愤怒,可以去蔑视戏谑,可以去敬佩那不自量力的抗争,可以去追随那微弱耀眼的星光,却唯独不可以去审判。我不会去审判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来审判我。”

在这句回复后,我们相视一笑,各自收起了手中的灵装,随后聊起了最后的话题——宿命。

宿命

我们相视一笑,收起了各自的灵装。他看着我将包背起,和我一起慢慢走下了天桥。此时已经十点多了,空气中的燥热散去了大半,街上的行人寥寥,微风和昏暗的路灯营造了一种静谧。我们就这么走着,谈论着那个主题。

对于“究竟什么是宿命”的问题,我们展开了讨论。虽然过程中出现了不同的见解,但最终还是达成了统一的结论——宿命最根源的底色是荒诞,它不是一种固定的状态,而是导向一个大致结果那流动的过程。我们在无知中被抛在世,背负着几乎是不可能的期许,对万物的摄入决定了行为,行为带来了选择,决策又要求着代价。于是我们支付了代价,得到了一些,再往后我们又支付了一些代价,却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为了不失去更多。

我说,一切的观察、言说和行为,都会在时间的尺度上表现出某种形式。而最后的意义,最终的宿命,就是这形式接连不断的运动。一个人的言行在当下是否一致,在不同的时间是否具有一贯的内核,往往可以阐释出他宿命的基调

“那么,你的基调是什么?”他笑着问我。我觉察到了他这明知故问中的不怀好意,但我并没有生气,因为这意味着他大概真的将我当做了朋友。对于朋友,我只能袒露出真诚。

我望了望晦暗的天空,又低下头沉思了些许,最后向他摊了摊手。我说,我曾以为我的基调是悲壮的,后来又认为是戏谑的,但现在我自己也不清楚了。不过按照方才的结论,宿命本身就不是一种状态,而是形式的运动,所以我便论述起了这形式中已经或是将会存在的一些碎片。

碎片其一为「自我」。十四岁是第一个结点,二十八岁是第二个结点。我历经了童年的懵懂,少年的憧憬,青年的迷失,在对成长漫长的抗拒、对世俗和圆滑的鄙夷与恐惧、以及最终仍然到来的成熟后,进入了下一个“确信”的阶段。伴随着内心的平静,我唤出我的三个人格投影,以写真和访谈真诚记录了当下的状态。

碎片其二为「图腾」。“象征”并不只是所谓伟大存在的特权,作为弱小个体的你我,同样拥有着宣言的权力。我们体内的宇宙并不比自然的那个渺小,内心的律令也并不比头顶的星空晦暗,那就堂堂正正地宣称吧:我作为一个真实的人,将利用我现在的所有技能,以陪伴了我八年的博客改版为起始,去构建出那属于自己的图腾。

碎片其三为「明日」。对他人苦难和创伤的指责是一种无药可救的傲慢,讲述现实的人必须拥有对应的资格。所以我以自己和朋友们的经历为蓝本,去挖掘了一种90后原生家庭创伤的共性,以独立游戏的形式,在男女主平等视角下向大家献上一部个人在时代中的现实主义悲剧。而在完成剧本的过程中,我也加深了对苦难的理解:苦难就是苦难,并不值得歌颂。某些人妄图用一些“体验”去猎奇,为了表达而去刻意寻求,来换取一种对他人优越的道德权力,这不过是廉价劣等的自我感动罢了。

碎片其四为「寻根」。一只无脚且恐高的鸟儿是不能停下的。我害怕迷失目标,便只能一直望着前方。我不能失去那对一切的爱和憎恶,那种彻骨的冷漠和抓心的热忱,否则我将不再是我。如此精疲力尽飞了许久,我终于在通透的那一刻明白了:我之所以如此,大概只是因为作为没有来处、没有根的流民,只能不断寻找一个在现实中的“锚点”吧。所以我将在三十多岁,预计物质和心态都准备就绪的时候,逆着成长的漂泊之路,探寻自己从何处而来。

碎片其五为「追寻」。即便不知来处,目视前方的不断追寻仍然是有意义的。自大学起就在创作、但却搁置了许久的这个近未来科幻群像AVG,角色们展现出的那些理想、友情、牺牲和爱,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起始,真正的践行了我一直记在心中的火村夕的那句:“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有的只是偶然和必然,以及是谁在做些什么。一直期望着能出现奇迹的人们是不会发生奇迹,只有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奇迹的人们,救赎之手才会伸向他们。”

碎片其六为「心灵」。人的心灵很容易改变,却不可能恢复原状。如果想要保持初心,就尽可能不要去改变它。但随着年龄的成长,这种不愿改变的执拗就会成为现实的阻碍,于是越来越多的精神障碍患者便产生了。患者中必然会出现医生,医生也会成为患者,但他们却只能医人却不能医己。这样一群人互相的理解,慰藉和救赎,在游戏的载体下,想必一定会成为动人心弦的故事吧。

碎片其七为「伪物」。世上有两种边缘人。一种不太为物质困扰,却在精神上疏离于所在的主流社会;一种在精神渴望融入主流社会,却因为物质压力挣扎。在他们的脑海中,所处的环境和自身必有一个是虚假的,而环境是客观存在的,所以虚假的只能是自己。于是自称为”伪物“的他们为了在生活中运作下去,只能不断和自身的精神内耗搏斗。那么这两种有着共性、内核却完全不同的边缘人相遇后,又到底会发生什么?这个故事用影像和小说的双视角论述再为合适不过。

碎片其八为「诅咒」。成长伴随着期望,被他人所期望,被自己所期望。然而没有人是理想和完美的,试图培养圣人是一种残忍,追求世事的无缺是也是一种残忍。被要求完美的期望,本质上是一种诅咒。所以在没有被给予成为完美的资源,却又一直被要求完美的人,是背负着诅咒成型的,如我一样,如你一样。我直觉上认为,应该有一种装置艺术,能将这种诅咒那模糊的感受重现。

碎片其九为「旅途」——

我顺畅地描绘了前八个碎片,但到这最后一个的时候,天边却响起一声炸雷,闪电如火舌点燃了云层,似有瓢泼大雨将要倾泻而下。好在此时距离小区仅余两百米,我示意他跟上我,快步向前。短短三五分钟,我们便进了小区,进了电梯,进了我家,坐到了沙发上。

家中稍显杂乱,窗外淅沥沥得下着雨,两只猫在阳台对着我们奶声奶气叫着,但这一切并没有将他从方才的话题中拉回现实。他推测着我最后一个碎片,说这是对于之前所有碎片、或者说是那个形式的最终阐释。他还说,这是一条真正的理想主义之路,它不仅要求着观察和思考,更要求着行动。你要完成,就要良好生存,为了良好生存,就要去获取资源,为了获取资源,就要妥协,妥协撕扯心灵,会产生病症,病症带来痛苦,痛苦导向死亡。

“唉,这样的一生必然阻力重重,未免太痛苦,太可怜了。”他再一次叹息,而我也知道,他仍然在尝试洞察我的宿命,想找到一条轻松愉快的路径,虽然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不知道的是,我也在做类似的事,只是比他看的更透彻一些。

我说,理想主义者可能会痛苦,但绝不是可怜的,况且你怎么就能确定前方只有痛苦呢?结局可能是注定的,毕竟人固有一死,意识消失的那一刻,这世界对于你我也就不存在了。但即便如此,它也不应当是理所应当般得在戏谑中结束,而应当是结束于“我已然拼尽全力,这就是最后的终点了”的坦然。从有意识开始,“失落之子”的血脉就让我不断思考着那些大问题,思考着为何要去表达,但思考得越多就遗忘越多。终于有一天,我想起了我本来就只是想要表达而已,并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我自己背负上的那些责任便不再沉重,而成为了一种新的力量。

这个力量,就是生存的价值,活着的意义,就是“宿命”本身。对我来说是如此,对你来说也应当是如此。

他听着这些话,低下了头沉吟了片刻。“但是……”他抬头看着我,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将话咽了下去,久久沉默不语。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零点的闹铃响起——那是一阵钟声,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祝福。

“唉,看来任务是失败了,我也该走了。”他站起了身向我告别,那最后的表情是在微笑,所以我也用一个笑脸作为了最后的回应。

然后,他启动了传送,离开了。

明日

肆拾肆号回到了组织总部,汇报了任务的失败。长老对这个结果并不奇怪,就像是往常一样象征性训斥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休息。他本应如常一样回到那温暖的房间,来缓解肉体和精神承受的双重压力,等待着下一次可以预期失败的重复任务,但他这次却没有。

他昂首挺胸,眼神锐利,神情坚定,语气铿锵有力:“长老,我不想如此下去了。我不想再走马观花得作为其他人生的观众,然后去做什么审判。我想亲自去体验,去找到自己真正的宿命。”

长老先是有些惊讶,他质问面前的青年是否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质问着拥有这样血脉和能力的对方是否对体验现实的代价有着清晰的认知。但这些问题全都被青年的渴望所化解了,所以最终他也只能摇头叹息:“如果你最终堕落了,应该会是个巨大的灾厄吧,那时候,恐怕只有我亲自动手了。”

他谢过了长老,表示自己会承担所有的代价,然后准备次日抛下了那个代号,取回自己的名字,离开养育自己近三十年的村庄。在出发前的这个夜晚,他最后一次躺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看着透过窗户的夜色,看着桌上堆叠的那些讲义,看着墙上挂着的象征着使命的十字架。他忽然觉得这些熟悉的存在变得非常陌生,就像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认知中一样。他直直望着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就像是在看着某个人的眼睛,说出了最后没有说出的那句话:

“但是和你展示于外的‘确信’的道路和‘选择’的权力不同,我的‘眼睛’看到的却是你深深的焦虑和巨大的压力,在无数个深夜的煎熬与挣扎。你仍然拒绝了一切的帮助,没有后盾,没有退路。你所想抓住的一切,仍然都只能靠你自己去抓住。你所言自己坚信着的既定宿命,其实不过是众多路线中的一种而已。分明还有许多种可能,你却仍然选择成为一个如此的宿命论者。说了这么多理由,找了这么多证据,但其实真正原因只有一个吧——因为从你的审美来看,这样的生存方式是最为美丽动人的。”

“但我还是想问你,我在你灵魂深处所窥见那满溢着的‘恶心’,究竟是什么?”

青年H目送了肆拾肆号的离去,他用力后仰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关掉了闹铃。他看了看时间,觉得现在作为周五的失眠之刻还尚早,便坐到电脑前,解锁了屏幕。

他先是打开了Foobar2000,准备来点音乐提提神。在犹豫片刻后,他在几千首中选择了觉得最适合目前氛围那一曲,放了起来。他本应立即去做些什么,去写小说,或是做游戏,或是改版博客,或是看一看书,但他就这样坐着,直直地望着天花板。雪白的天花板上仿佛没有一丝灰尘,正中的那盏吊灯像是一只巨大而明亮的眼睛。他看着那只眼睛,那只眼睛也在看着他,他忽然觉得有些想吐,便起身冲到了厕所。在干呕了几声后,他回首一望,却发现自己仍抬头坐在那里,便意识到了这反应并非源于肉体,而是他的灵魂。

“真他妈恶心。”他的灵魂一边呕吐,一边嘶吼——

对苦难无知而幸福地活着的人真他妈恶心,带着天赋出身并理所当然的人真他妈恶心,对自己的时运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真他妈恶心,不学无术在象牙塔俯视众生的人真他妈恶心,对努力抗争的勇者施以嫉妒嘲讽的人真他妈恶心,德才不配认知浅薄还试图进行判决的人真他妈恶心,对弱小耀武扬威却对强大摇尾乞怜的人真他妈恶心,只贪图享受权力舍弃义务的人真他妈恶心,无视事实故意输出情绪节奏的人真他妈恶心,利用权威愚弄群众只为私利的人真他妈恶心,拥有才能却只知道玩弄发明帽子的人真他妈恶心,具备环境条件却不愿提高认知只知发泄无知的人真他妈恶心,用自己肮脏的内心随意揣测中伤他人的人真他妈恶心,用崇高光鲜包装外衣行苟且之事的人真他妈恶心,消费他人痛楚来谋取道德利益的人真他妈恶心,对外冠冕堂皇却在匿名下散发恶意的人真他妈恶心,顺风享受光鲜却想让他人为低谷和过错买单的人真他妈恶心,擅自期待只会伸手乞求施舍的人真他妈恶心……

偏见令他作呕,嫉妒令他作呕,傲慢令他作呕,怯懦令他作呕,卑劣令他作呕,崇高令他作呕,不公令他作呕,虚伪令他作呕,规训令他作呕,愚蠢令他作呕,抨击令他作呕,崇拜令他作呕,谎言令他作呕,真相令他作呕……

而最是令他作呕的,是容许这一切存在的世界,以及意识到了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又全部咽了下去。疲惫的灵魂被肉身拉回,视线中还是那个摄人心魄的眼睛,音箱传来的婉转伴奏下是沉稳的歌声:

命运来了
它带着天平给每个人算命
我看着它 睡着了
我曾经那么无知地
鄙视它 诅咒它
如今我跪倒着苛求个机会
它看着我 笑了
于是我唱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不管曾经或是以后拥有是什么
请你相信我 我还会唱歌
或许生死或许悲观离别是什么
亲爱的兄弟 我还会唱歌
不管永远或是现在会有些什么
请你相信我 我还会唱歌
不管永远或是现在会有些什么
请你相信我 我还会唱歌……

“但这个不加粉饰的真实世界就是如此,这用宿命谱写挽歌的人类就是如此。我只有尽我所能,努力去成为这挽歌中偶现的、戏谑和悲叹之外的一些什么。”

“那就继续吧,继续吧,直到终结降临的那一刻前,一切都必须按照那独一无二的剧本进行下去。”

然后,他本应反抗却又不得不期待的明日,如常到来了。

灵魂探测员

本文是南周《虚构写作课》大作业。第一次写不擅长的题材,背景设定太宏大,十晚完成限一万字,哎尽力了,我还是去写我擅长的弱小个体面对荒诞世界的存在问题吧。


“不错,我是昨天跳的楼,四月四号,也是我的生日。”午夜,一栋办公楼挡在高悬于夜空的月亮之下,遮住了两个身影。林森如往常一样身着制服,伪装成大楼的保安,站在设备“灵魂探测仪”旁,执行着工作。作为一个资深灵魂探测员,他对流程早已麻木,工作全凭经验带来的敏锐:“四月四号是前天,而且资料显示,您是八月七号出生的。”

探测仪好似一个大号的户外手电,正在发出一种特殊的光。这光不为人眼所见,却能让灵魂显现于其中。灵魂本身并无固定形态,全靠探测仪按资料形象进行模拟。此刻现林森面前的,是一个三十来岁,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他很绅士得低了下头,表达了歉意:“抱歉,老头子,记性不好。”

这致歉让林森有些惊讶。在他的漫长的工作记忆中,无论对方身份,总是要么瑟瑟发抖,要么张牙舞爪,要么疯疯癫癫,这么有礼貌的并不多见。于是他立即抛出了一个问题,借此对灵魂的精神状况进行评估:“您,明白现状吗?”按照自杀所的员工准则,对方必须理解现状,被诱导出动机和遗憾,最终被施以宗教层次的关怀,确信自己会去往往极乐世界。

“当然明白,我死了你却能看到,你一定是道士!”

这个回答让林森有些棘手。他虽然遇到过不少疯子,但反客为主揣测自己身份的却是第一个。这让他有些慌张,又觉得有些滑稽。但出于职业素养,他首先想的仍然是“如何用道士身份进行宗教关怀”,但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绞尽脑汁,能想起的也不过是儿时看的那些粗制滥造的僵尸片。

“你不是道士?唉...那看来不能被超度了。”对方见他没有回应,先是摇了摇头表示遗憾,随后便向后张开双臂,表情狰狞,大喊着奔向了林森:“那就从你开始咯!”

“卧槽,什么情况!”林森从未见过这阵势,虽明知对方并不能奈他何,却还是本能向后退了一大步。在恍惚中,听到的一句“回家...看床下”更吓了他一哆嗦。待稍过片刻,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想起了自己的工作时,对方却已不见踪影。

“靠,麻烦了。”对于林森来说,狼狈倒是其次,麻烦得是他此次工作的失败。由于工作全程会被录音并实时上报,蒙混过关也不太可能。到了他这个级别,工作失败的影响很大,别说是唾手可得的假期要泡汤,就连绩效也要打折扣。所以他并未轻易放弃,而是立马提起探测仪到处扫视,但对方就像是刻意避着他一般,始终没有露面。

“艹,只能认栽了吗。”如此辛苦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他确定了任务的失败,关掉探测仪悻悻而去。

大概四年前,凭借高于常人的共情能力,林森被分配到了自杀所。自杀所设在灵魂研究院下,专门处理自杀事件。开始他就像个刚入行的医生,一方面恐惧着作为病人的灵魂,一方面却也更加耐心。他全身心地倾听灵魂的心声,为他们的经历感到揪心难过,甚至还会捐助亡者穷困的家庭。

这善意让灵魂们知无不言,却也为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负担。医生业界有个共识“要保持善良,但不要共情”,这同样适用于他的工作。年轻的他并不懂得这一点,便不断忍耐,保持着极度高洁的品格。但精神问题如何能一直忍耐?终于有一天,他爆发了。

那日,林森如常在深夜来到了某个高楼之下。“又是跳楼,唉。”他叹了口气,却又很反感这样的自己:“不行不行,我要保持关怀。”之后便打开了仪器。探测很顺利,显露出的灵魂是个男性,清瘦,长发,有点颓废。

“您是,王波?不要害怕,我是来为您祈祷的。”在惯例的开场词后,他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而是一句冷漠的 “祈祷?这是我的选择,不需要祈祷。”听到这句话,林森沉默了些许,年轻的他无法理解对方的言语。但出于要求,他还是提出了问题:“您为什么要自杀?”这问题是他工作内容最重要的部分。自杀所的主要职责是探明死者动机,交由上层统计社会问题来影响决策。

对方轻蔑得给出了一些回应,大致是“活着没意义”,“虚无主义”之类的。并且还莫名其妙跳起了舞,口中哼着奇怪的曲子,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仿佛死后确实更快乐一般。这引起了林森极大的不适,击溃了他一直忍耐着的情绪:“就因为这个?什么狗屁‘活着的意义’。我见过重病想为子女减负的老人,备受同学欺凌无处求救的孩子,努力给家人治病却被拖欠工资、孩子也没救回来的农民。而你...!”

“唉,想个屁啊。”凌晨两点半,林森回到了家,放下重重的探测仪后,灯都没开便瘫在了床上。方才被死人的戏弄引发了他对第一次失败的回想。他之后被送去精神科测出了中度躁郁,停职治疗了大概两个月。后来在一个前辈的告诫下,他决定不再倾注同情心,工作却反而越做越好。

“不错,工作和生活就是要分开。”他开了灯,去冲了个澡后准备睡觉,但躺在床上后,失败的懊恼又浮现了出来。他翻出了今天这个灵魂的资料,边看边回想起方才的对话,总觉得有哪对不上。“老头子?”他看到了资料中的年龄,又想起了对方的自称,瞬间明白自己被耍了。

“靠!被摆了一道。”他把资料扔到一边,坐起身抓着头发仔细思考。灵魂形象只会根据资料模拟,理论上确实有被顶替的可能。但据他所知,今天在那跳楼的又确实只有一人。退一万步他也想不到被顶替的动机,毕竟灵魂探测技术目前对公众还完全保密。

在这深深的思索中,他忽然想起在被“攻击”时,恍惚中听到的那句“回家...看床下”。好奇心终究超越了恐惧,他鼓起勇气趴到地上望向了床底。而床底也并未出现他臆想的鬼影,只有一些垃圾。

“唉,收拾下吧,反正也睡不着。”自得病后他懒散了不少,便对这种犄角旮旯有些疏忽。他拿出扫把,扫出了一堆垃圾。而就在将这些垃圾扔到袋子里时,他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这个东西是棒状的,看着有点像权杖,黑色的躯干有金属的质感,一个透明的玻璃球被扣在了躯干上。他努力回想,却还是没有任何关于它的印象:“难道...又是那次失忆?”

大概半年前,林森失去了一段记忆。那天他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医生告知是昨天下午他突然晕倒在办公室。原因则是他经常在晚上工作,作息不规律。他有点迷糊,告知医生自己没有昨天的任何记忆。医生表示这很正常,可能是晕倒脑部被撞遗失的。他只能相信医生,接受了这个答案。

“算了。”他停止了回想,继续琢磨着手中的这个玩意。他盯着这个头部的玻璃球,越凑越近,越凑越近...“擦!”忽然,玻璃球猛得发起了光。他反射性得将其扔到了床上,随后传入耳中的是熟悉的声音——

“认证成功,启动中。”

这句在耳中回响过无数次的声音让他错愕了,在这错愕中,忽然有另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小伙子,看这。”他心中一怔,下意识的说了句:“方博士?”却在转身后更加震惊:“您这是,什么情况!?”

方博士是自杀所的高级研究人员,与林森这种一线人员相比,他拥有更高的地位。不同于其他领导,博士对林森很友好,事业上给到了不少帮助和关注,甚至前些天还到他家来做过客。而让林森震惊的是,博士现在却看起来就像个被探测到的灵魂。

“如你所见。”除了颜色,博士的形象和平常一致。一具瘦弱的身躯被白大褂裹着,背有点驼,波浪状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挂满胡渣沧桑的脸,一副宽边眼镜下是狡黠的笑容:“如何?我的新发明。”他走到了床前,试图拿起那个权杖,却落了个空。“唉瞧我的记性,死都死了。”他摇了摇头,又走到了林森面前,用敏锐的目光盯着他:“小伙子,你是不是有很多困惑?”

“当然!”林森就着对方疑问,脱口而出:“工作失败什么的都不重要,我根本想不通顶替这个死者的目的。不...在这之前,您的自杀的动机是?退一万步来讲,现场也没发现您的尸体啊?还有真正的死者在哪,难道是被您赶跑了?”他一股脑将所有疑问全部抛出,语气中除了疑惑,还夹杂着一些愤怒。

“呵呵,问题很多。”博士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指着床上的装置:“这是我最新发明的‘灵魂探测仪便携版’,能耗比极致优化,全球独此一份。你猜猜为什么我要用它和你见面?”

林森立即通过直觉给出了答案:“您不想让上面知道?”标准的探测仪会实时上报录音,以此避免工作中探测员勒索财产等。但虽然能明白结果,他却给不出动机:“理由是什么?不...应该说,您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不错,很敏锐嘛,就和半年前的那天一样。”博士将手踹到了兜里,走到了墙边,示意林森坐下:“你的记忆删除是我执行的,不过我留了一手。所以在失忆后,你经常会做一个梦。”接下来,博士还描述了梦的一些细节。在那个梦中,林森看到了很多像培养槽一样的装置。此时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却很震惊和愤怒,随后便会惊醒。

博士所言毋庸置疑,丝毫不差。林森被这信息量所冲击,沉默了好长一会。但受过训练的他本能得加以了抗拒:“这不奇怪,这些在我接受精神状况的测试中,都一五一十交代了,您作为领导肯定是知道的。”

“唉,看来他们的洗脑还真有用。”博士叹了口气,随后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线,神情严肃:“算了,我能存续的时间不长,就直接说吧。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毁掉这个研究。”这发言让林森更加懵逼,但博士丝毫没有顾忌他的震惊,紧接着解释起了自己的动机:“你以为我们的工作是高尚的,是在减轻逝者痛苦的同时暴露社会问题。但其实恰恰相反,我们的双手沾满了罪恶。”

这句话当然招致了林森的反对,他虽然还不明白博士在说什么,但却切实觉得自己的工作和人格被侮辱了。他想给对方打上被NGO渗透想来破坏自己信念的标签,但又觉得不合逻辑,便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一言不发。博士望着林森,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反问一句:“小伙子,你太天真,真以为国家会倾注这么多资源,就是为了所谓的人文关怀?”

“......”林森明白,对方言语是有合理性的。在这个时代,人类的处境确实比较艰难。化石能源存量不多,核聚变又一直没有成熟,能源危机越来越近,即便是他所在的一线城市,也开始试行了节约用电。这时候灵魂研究院的成立确实不符常理,但他只是一个社会底层,平时也无暇顾及这些宏大叙事:“上层的决策,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他们的道理?呵呵,你做了这么久探测员,也算见识过人间百态,你觉得他们的道理是什么?”博士没有等待林森的回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剥削,压榨,篡夺劳动果实,一直都没变过。”

“博士,您的发言很危险!”林森反射性得提醒着博士慎言,但有转而想到现在并没有人在监听,便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您说的这些是没错,但和您这种既得利益者又有什么关系呢?”在他看来,就算是抱怨这些东西,也应该由有资格的人来,比如他超度过的那些灵魂。

“既然你这么着急,那我就告诉你真相吧,还有你那失去的记忆。”博士望向了窗外,深邃的双眼中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这对你会有些残酷,毕竟作为业绩最好的探测员,你带回了那里至少五分之一的灵魂。”说完这句话,他又看回了林森,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可以理解你当时的选择,但这一次,你没有逃避的权力。”

“别再整这些谜语了,我到底忘记了什么?!”受够了博士的喋喋不休,一股无名火窜上了林森的头。他站了起来,冲到了博士面前,试图抓住他,却狠狠撞到了墙上。便只能捂住手回到了床上。

“你先睡觉吧。”

“睡?现在?”林森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是,睡觉,我来帮你恢复记忆。”

林森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博士。他本就已经很疲惫,很快就睡着了。随后博士走到了床前,用手触摸了那个装置的头,瞬间化作了一道光,被投射到了他的脑中。

雪落在地上,白茫茫一片。林森睁开了眼睛,意识还有些朦胧,他望着这漫天大雪,呆呆得站着。

“您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啊。”少女清脆的声音从前方的大门中传来。林森听到了这声音,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便提起了手中那个笨重的仪器,走了进去。这座大楼属于灵魂研究院的自杀所,他作为一线人员,负责出勤采集灵魂的数据。

现在是下午两点,林森通常在这时来送修探测仪。由于尚在测试阶段,探测仪每次使用后都需要及时送修,否则便会无法开启。他业务能力出色,已经探测了上千灵魂,检修已是家常便饭。他熟练地提起探测仪,将其放在前台,转身准备离去。但少女却拦住了他:“方博士让你去找他。”

“方博士?”林森回忆着这个名字,感到熟悉又陌生,那是在入职培训时出现过的名字。他问了问理由,但少女说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告知了见面地点。“好吧,我…?”还没说完,他便感觉眼前一黑,待回过神已坐在了一个椅子上。对面是一个男人,他瘦削的身体穿着白大褂,波浪状的长发中是带着胡渣的脸,黑框眼镜下一双犀利的眼睛正审视着他:“小伙子,你接受不?”

这质问让他不明所以:“接受什么?”他大概知道对方就是方博士了,但思维还是有些混乱。

“呵呵,注意力这么不集中。”对方和蔼得笑了笑,指着墙上的屏幕:“你拥有了晋升的资格,不过要先通过一个考验。”

“等等,我不太明白,我...”这次又没说完,林森的眼前再次一黑,回过神时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知道真相?”林森的身边仍然是方博士,但神情和方才不同,严肃的表情透露着一股沉重。

“真相是...?”林森一边回应着这个唐突的问题,一边观察着周围。他分明从未来过这里,却又感觉有些熟悉——这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场所,数量庞大的胶囊状设备排列得错落有致。它们和科幻片中那些放克隆人的设备有点像,但并非透明也没充满液体,而是被银色的金属包裹。在设备上方,有一个不大的显示器,似乎在播放着什么内容。他仔细观察着最近的画面,却难以理解:“这上面放的是什么?”

“看看右下角,你不记得这个男人了?”

“右下角?”顺着博士的提示,林森仔细看了眼右下角,那写着一些文字:“这!?”惊讶中,他盯着画面上的男人端详了稍许:“陈...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认出了这个男人,这是半个月前他在一座大桥下“超度”的灵魂。

“这就是真相。你以为自己‘超度’了他们,但不过是将他们‘收集’到了这里罢了。为什么探测仪技术都两年多了,还必须要每次用完都送修?”

“我不明白。”博士的说辞让林森感到困惑,一直以来,他都严格相信着员工手册中的内容:“他们的自杀理由我已经问得很清楚了,任务完成得很彻底,为什么还要收集起来?”

“唉,小伙子,你太天真,这会吃大亏的。”博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真的相信在这个时代,国家投入这么大的资源,就是为了搞个人文关怀和什么统筹?”

“那还能为了什么?这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其他价值?”

“眼见为实,不要走神。”博士示意林森继续看屏幕:“这会对你很残忍,不过也没办法。”

“?”林森带着疑惑,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画面中的陈华带着一个小孩在公园内散步,这应该是他所言早逝的儿子。他拉着孩子的手,两人都洋溢着幸福得微笑。忽然乌云蔽日,狂风大作,父亲下意识护住了孩子,想要带着他到某处躲避,但孩子却不肯走。在男人疑惑的神情中,孩子向他说了句什么,便化作了泥土散去。男人先是错愕,随即重重得跪到地下,十分悲痛,接下来——

“这TM到底是怎么回事!?”仅仅是一瞬间,林森的心态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转身抓住了博士的衣领,眼睛瞪得浑圆,双手颤抖。

“......”博士没有立即回应,打破沉默的是设备中无机质的提示声:“编号799号实验体能量回收完毕,产出高于平均值。”

“够了,就到这。”博士没用什么力便轻易挣脱了束缚,随后打了个响指。

“够什么!你...嗯?我...”林森忽感一阵眩晕,陷入了昏迷,而当再次睁眼时,方才的场景早已不在,有的只是熟悉的天花板。他瞬间明白了一切,迅速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就是你一直重复的那个梦,也是你失去的记忆。”博士先一步回到房间了房间,盯着还在错愕的林森。

“不可能,这太离谱了。我们的关怀其实是在把他们推向地狱,就为了可笑的能源研究?”林森回过了神,紧紧攥着拳头,对着博士怒目相向:“你能侵入我的梦境,伪造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吧,欺骗我的动机是什么?我现在就去报告所里!”

“我能理解你的愤慨,不过——”博士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威胁,他再次走到床边,用手靠近了那个棒状设备,随后在林森面前出现了一个画面,上面是一个小女孩的照片:“记得她吗?”

“你是什么意思?”林森一眼就认出了小女孩的身份,这让他非常不解:“还想编纂我‘收集’的第一个灵魂的惨况,进一步打击我?!”即便到现在,他和小女孩的沟通还历历在目。

“方诺,灵魂编号44,溺死时仅八岁。”

“别念了,你到底是什么意图,你…!”听到博士念出的信息,林森更加愤怒了。他转身便准备对着博士破口大骂,但看到对方脸的瞬间却停下了:“您…是在哭?”这个一直保持着冷静的男人,此刻却挂上了慈爱的表情,任由泪水沿脸庞流下,静静盯着那张照片。林森认得这个眼神,当他给为人父的灵魂看子女的照片时,他们就是这个眼神。

“44,4.4,四月四号,姓方,难道...”林森推理出了什么,他的愤怒完全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错愕:“您...”他想问些什么,确说不出口。

“这一切的错误,都是从我开始的,所以我要毁掉这一切。”

说完这句话,林森身后传来奇怪的声响,他连忙转身,发现是方才的画面放起了录像。

白色的房间,一个柱状设备矗立在中心,角落看起来是控制它的装置。设备上有一个关着的屏幕,侧边的绿色指示灯表示运作状态。

“博士!状况不太对!”忽然,门打开了。一个身着防尘服的女人匆忙走到控制台前,操纵着仪器。不一会,一个男人进来了,径直走向了柱状设备。

“通信模式已启动,我先出去了。”女人撂下一句话便关门离开,仅剩“博士”一人。

“实验性功能启动,连接成功,通信对象,代号44。”这句语音后,屏幕打开了。画面中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扎着双马尾,有一双纯洁的大眼睛。她穿着病号服,却站在花园中,抱着手中的玩具熊嘟囔着嘴:“爸爸,我不开心。”

“怎么啦?不是说好了听医生的话,好好休养吗。”方才还阴着个脸的博士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语气十分缓和:“只有好好休养,才能治好病呀。”

“我知道…但是,我好难受啊,爸爸。”小女孩像是要哭出啦一般:“他们都在欺负我,但他们又好可怜。”

“他们?”博士收起了慈祥的笑容,换上了疑惑:“他们…是谁?”

“就是他们,我看不到,但能听到在向我说话!”小女孩终于忍耐不住,哭了起来:“我觉得他们很痛苦,一直在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虽然听不懂,但诺诺知道那是在骂我!什么cuanduozhe、budechaosheng!”

“……”博士像是在思考什么,沉默了稍许:“糟了,难道那个猜想是真的!”

“爸爸,诺诺听不懂。”小女孩还在继续哭:“但我真的好难受,你能让他们不要再骂我了吗?”

“对不起诺诺,他们都不是坏人,你再稍微忍耐一下啊,爸爸这就去和他们交流。”

“可是,他们现在就在骂我啊…爸爸,你不能在这里和他们说吗?”

“对不起诺诺,爸爸会尽快…”博士攥紧了拳头,语气中充满懊悔。

“爸爸…你个人渣!”忽然,小女孩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语气中充满了恶意。

“诺诺?你在说什么?”

“你这个败类,骗着说要超度我,却只是在折磨,让我死后都不得安宁!”

“好痛,好痛啊!不要再撕扯我了,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好难受!”

“爸爸…我好难受,大家都好难受!”

“诺诺…诺诺!”博士盯着屏幕中的女孩呐喊着。她已经难以维持自己的形态,不断变换着形象,直到越来越模糊,最后——

播放停止了,画面也就此消失。

“这就是第一次灵魂延续实验的失败。”博士的声音将林森从影像中拉回了现实,他恢复了冷静和克制:“将一个灵魂能量抽离,补充到另一个灵魂上延长存续时间,没想到灵魂本身和记忆就是一体的。”

“结果呢?难道说和…”林森正想询问,但转眼想到了梦中那个男人的结局,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失败。但这失败却成了灵魂能量提取技术的里程碑。”博士说明了后续的一切。当时的状况被自动上报,他作为主要研究者,得到了组织的慰问和嘉奖,不久便晋升了高级职称,得到了技术团队的管理权。他大力推动了这方面的研究,进一步发明了“梦境入侵”等技术,直到前天——他用自己业余研发的自杀装置抹去了自己的存在,劝退了真正的死者的灵魂,顶替他来到了这里。

“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你为何要助纣为虐?”

“因为,这是诺诺的期望。”博士伤心欲绝,一开始想立马辞职走人。但那几天却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在梦中,女儿一直在祈求他,祈求他能够救出那些被折磨的灵魂。他明知女儿已经完全消失了,却还是愿意相信这是在给自己托梦。“真可笑,我一个无神论者。”他苦笑着:“但我相信诺诺真的是这么想的,她是个很善良又有使命感的孩子,就像她妈妈一样。”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直接停掉整个研究?”

“这种项目是不可能停的。在这种非常有潜力的能源面前,压榨几个死人算什么?”博士说明现在的能源困局很严重了,所以上面极其重视这个项目,自杀所则是重中之重:“灵魂越痛苦,湮灭时产生的能量就越强。自杀的人往往有非常强烈的求而不得,更容易操纵,这也是让你们去调查自杀动机的真正原因。”

“艹,这帮狗日的。”林森终于理解了博士一开始说的“我们的双手沾满了罪孽”。

“不仅如此,他们还尝试用梦境入侵技术,利用灵魂想要行善的愿望,去让他们在梦中传播死后真的能去乐园的想法。如此一来,底层那些受苦的群众便会传播开达成共识,增加自杀者。”

“这有什么意义?他们光鲜的生活本就是我们的艰苦换来的,等底层都死光了又有谁来供养他们?”

“这个简单,宣传口已经开始工作了,一方面‘为了国家多生孩子’,另一方面‘到年龄主动自杀是给孩子减负’。同时伦理方面已经在考虑放开安乐死的限制了。”

“……”林森哑口无言。

“小伙子,在利维坦面前,你我都不过只是渣滓罢了。不过——”博士扶了扶眼镜:“他们恐惧的,也正是人民。”他进一步解释,在这三年,他利用规划设施的权力构建了一个系统。这个系统的启动需要足够多的能源,所以必须要收集足够多的灵魂。但一旦启动,就能利用梦境侵入技术,让能被网络连接到的人们的梦境相连,广播一些信息:“但这些信息并不是完全随意的,它们需要提供能量的灵魂湮灭前,拥有一个共同的信念。”

“所以您的自杀,也是这个系统必要的启动条件…”

“这是我的选择。”博士没有正面回答林森的问题,而是又将一个画面展露在他的面前:“时间差不多了,来帮我点忙,你不能拒绝。”

“我没有逃避的权力。”林森仔细端详起着画面,这上面是一张图纸,他看一眼就明白了,这是要改造探测仪,将一个棒状物体放入某个位置即可:“这个位置,难道是预留的?”

“不错,检修员将其插入收集装置时,会开启隐藏权限。我会利用这个权限去完成最后的工作。”

“嗯交给我吧,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这个帮手,为什么要是我?”

“你很有才能,却又同时保持了发自内心的善良。你知道真相后深深的自责和愤怒,以及对晋升的果断拒绝,证明你是最佳的人选。这个计划的实施和善后都很需要能力,但最重要的是善良和使命感。”博士表示这次行动肯定会被上层知道,也必然会牵连到林森。不过他早就安排了后路,并在随后将路线告知。

“善良和使命感啊…我明白了。”林森明白对方说的没错,既然知道了真相,便已经无法在逃避,这是他的本性。他按照博士的指导,顺利完成了设备的改造。

天亮后,林森走进大厅提交了探测仪,便准备离开后按照博士给的路线出发。离开大门前,他转身最后望了一眼这个自己工作了四年的单位,又想起昨晚和博士的对话,瞬间百感交集。这时他便隐约觉得自己步入了宿命,一种赎罪的宿命。

很快,探测仪被顺利得送到了回收舱。一秒,两秒,三秒,“检修中”的语音传出,博士的提权操作也随之完成。他进入了中控网络,做着最后的准备。

方博士是什么时候失去信仰的?他已经记不太清了。最可能是在妻子因为某些活动入狱后,他为了保护女儿选择离婚的时候吧。但是随着女儿的逝去,和女儿的请求,在谋划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找回了信仰。

为了让灵魂们拥有一致的信念,统一爆发出能量,需要有一个合适的剧本。他自然明白对于底层的失意者,最合适的就是宗教。他尝试了各种宗教,编排了很多故事,却始终难以让自己信服。这种状况僵持了很久,直到某一天,他注意到了书架上尘封多年的几本红色的书。

他随意抽出了其中的一本,大致翻了翻,却发现了自己当年做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此刻他终于回想起了,回想起了年轻的自己,回想起了为何自己会追求当时的妻子。他也回想起了,有一种信念根本就不需要编纂,但凡体会过生活的苦难,或有起码的良心,只需要一些基本的言语,便已足够让人理解。

“然后,夜晚来临,太阳升起。”

还被束缚在虚幻幸福中的灵魂们,终于失去了现有的一切。他们在各自的温室中,被孩子,被母亲,被友人,被伴侣,用温柔的方式告知了真相。这是博士的设计,他们也明白这是设计,但还是坦然得接受了——毕竟是在不抱任何期待中逝去的,这延续的幸福,即便是虚假,也已是奢侈。更何况在这之后,他们将承受极大的痛苦后化为可悲的燃料。

而在这诀别后,他们被聚到一片荒芜的戈壁。上千的灵魂,立于这荒漠之上,注视着高悬于天际的鲜红太阳,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降临。

“起来,被烙上诅咒的人们。”

忽然,一首国际歌响彻整个空间,连太阳都在为之颤动。

“生前受尽压迫,死后还要被榨取最后的价值,这就是这个时代,我们这些建设了整个世界的无产阶级的下场。”

伴随这歌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那些可恶的资本家,那些官僚!生前剥削我们,篡夺我们辛勤劳动的果实!死后还要压榨我们,将我们的痛苦当做柴火!”

“天杀的!”“狗娘养的!”“不要脸!”受演说所影响,部分的灵魂开始咒骂。

“他们不但要迫害我们,甚至还想对我们的亲人,我们朋友,那些我们所爱的人下手!”

“要阻止他们!”“打倒他们!”更多的灵魂加入了诅咒。

“对,我们必须要打倒他们!但仅凭我们是做不到的,我们需要更多人的帮助!虽然我们的生命已经到了头,但信念却可以传递下去!”

“只要埋下种子,总有一天,英特耐雄纳尔一定会实现!”

这最后的宣言正好和歌声结尾互相映衬,灵魂们的情绪也达到了高峰。他们一个接一个爆炸湮灭,却没有任何人感到恐慌,这是一种自愿的牺牲。拥有着强烈信念的灵魂们爆炸后,都化为了耀眼的金色粒子,向着鲜红的太阳汇集而去。

博士的计划,成功了。

那一夜,几十亿的人们都做了同样的梦。在响彻云霄的国际歌中,他们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明白了生前和生后都会被压榨的事实,明白了自己的阶级和境遇,也明白了真正的出路是什么。此刻的他们中有盼望着一些人来领导他们的,也有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当然也有一些投机分子,还有恐惧和不屑的官僚与资本家。无产阶级们终于明白了,该如何来获得真正的权利和尊严。

“英特耐雄纳尔,就一定会实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前路必然艰辛。此刻已属于某个组织的林森,在梦中和他的同志们带着热泪,跟着唱完了这首歌。他们下定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几个世纪前没有完成的理想。在他们的心中有一个共同的信念——

如果一种文明是靠榨取和剥削大多数,来为少数人享乐服务,那还不如就此毁灭。

月亮与灯火

本文是南方周末《非虚构写作课程》的作业2。


九月的广州仍然未入秋,在这个中国南方的城市,夏天额外漫长。在距离这座城市的地标“广州塔”大概两公里不到的地方,有个名为TIT创意园的园区。这里曾经是一个纺织厂,后来被改造为艺术园区,目前有数家互联网和服装企业坐落于其中,这里面就包括腾讯的微信事业群。

彼时大概是九点半,我就在TIT的门口等待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天宇(化名)。在这个时候,园区门口还是有不少老年人和游客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和唠嗑。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有一些年轻人从园区中走出,这些年轻人和这些在长椅上休憩的人不同,都在不断观望着越来越多的网约车。想起天宇说的“我们这九点半后打车报销”,估摸着这些就是微信的员工了。

“少年久等,本想早一点,但这动画系统的BUG着实蛋疼。”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这语气毫无疑问就是天宇。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怎么变。”站在我面前的他背着个大书包,穿着大面积美少女的T恤,完全看不出是个二十八岁的青年。看着这样的他,我笑了笑回复:“接下来去哪有计划吗?”

“你不嫌弃的话先找个肯德基星巴克啥的坐坐吧,看你采访一天还赶过来也挺累的。”在我表达了对招待的不满后,他说了句“得了别挑了,这个点还有能去哪啊,我又从来不去酒吧”便替我拉起了行李箱走了起来,我只能跟了上去。

和天宇第一次见面大概是六年前,我们已经在网上认识了四年多。我们相识于纯粹的兴趣,那时都还是高中生的我们对“二次元”十分热衷。在被一部叫做“Eden*”的游戏感动后,我进入了这个游戏的贴吧,又进入了官方QQ群。这个群至今没有解散,但也基本无人发言,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偶尔“诈尸”。但庆幸的是群虽不复当年,和几个群友建立的联系却一直保持了下来,其中我觉得最特别的就是天宇。

见面的那天,他和今天一样穿着印着美少女的T恤,让同样自认为二次元的我大为汗颜。按他自己的话来讲,他是个“非典型二次元”,主要体现在对二次元本身和这个爱好群体矛盾的态度。那天我们一起去了南京当地的漫展,和大部分围着Coser和在展台排队的游客不同,他拉着我直奔“同人”摊位,挑选着他觉得“有价值”的画集和CD。在这其中最让他满意的是一套以“月亮”为主题的画集,在毫不犹豫购买了这画集后,他对我说:

“我觉得真正的二次元就应该去创作这样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很多死宅整天窝在自己的破四叠半屋子里浪费时间。真热爱就应该不断努力,走出去战胜这个肮脏垃圾的三次元,把真善美的理念传达给更多人。”

当时我只是觉得他犯“中二”,没有想太多,但随着这些年的工作,我却总是回想起他说的这句话。所以在那次见面后,我一直期待着和他再见一面。当作为记者的我得知有机会外派到广州时,我毫不犹豫答应了,并马上联系了他。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们来到了最近的一家肯德基,这时候已经是十点多。我们各自点了杯饮料,靠窗坐下。在些许无聊的寒暄后,他忽然话锋一转,使了使眼色示意我看着身边的人。我看了看周围,觉得有点奇怪,但忽然又觉得没有什么奇怪——在这个点,还有几个青年坐在店里,他们并没有在吃东西,而只是刷着插着充电线的手机,同时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他特意放低了声音。

“大概...和三和大神有点相似吧?只不过没有那么夸张。”我记得深圳有这么一个群体,之前了解的时候印象还挺深刻。

“嗯。”他表示了赞同,随即叹了口气:“哎,没有人想要变成这样,我也不想,三次元果然就是个垃圾游戏。”

和当年一样的口吻下,说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话,这让我有些疑惑:“但我觉得你没有变吧,无论是样子还是内在。”这句话是由衷的。在我看来,他几乎完全践行了他当时的发言。即便是工作后,他仍然保持了上学时一样的热情,无偿分享知识给大家、不断磨练文笔、试图实现理想中的游戏、宣称自己要“为边缘群体带去人文关怀”。

“......”他沉默了,然后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天空:“今天的月亮比往日要清楚一些,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说完他便立即起身,而我也只能跟着走了出去。

十一点的广州相对安静了许多,也凉爽了许多。我和天宇在艺苑路上,向着广州塔的方向走去,而此刻在广州塔旁的,正是他方才注视的那轮月亮。这月亮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由于临近中秋,所以显得更大,加之今天晴空万里,确实显得更加清楚。

“我有个问题。”恰好是这个情景,我终于得以抛出困惑了许久、认为只能当面提出的问题:“六年前的那次漫展,那个‘月亮’主题的画集为什么那么吸引你?”

“这个问题...”他忽然停了下来,望着空中的月亮:“现在你是为数不过会和我讨论这些东西的人了,他们都觉得我太矫情了。”过了稍许,又继续说道:“月亮属于童年的乡村,不属于成年的城市,城市容不下乡村的月亮。城市的灯火遮住了星光,也削弱了月光,就像是这边——”他指向了旁边的广州塔:“五颜六色,五光十色,五彩斑斓。”

说完,他掏出了手机,在这四周无人的河边外放起了一首歌,这首歌我们都很熟悉,万青的《秦皇岛》。

“于是他默默追逐着,横渡海峡,年轻的人;看着他们,为了彼岸,骄傲着,骄傲着,灭亡。”跟着旋律,我们不禁哼出了其中最喜欢的歌词。

“你问我为何会被‘月亮’的主题吸引”他忽然回到了我的问题:“你知道的,我对在四川小镇留守的童年没什么好回忆,但只有一个场景让我一直印象深刻。那是一个晚上,我独自一人在小溪边闲逛,天越来越黑,我只能打开手电筒。在打开手电筒的瞬间,无数飞虫趋光向我袭来,我慌忙甩手驱逐他们,而就在某个时刻,手电筒的光正好找到了小溪之上,我顺着这弥散着光的溪流望去,在那尽头,是一轮明澈皎洁的月亮。这场景,就像是面前出现了一条通往月亮的道路,而我正行于其上。”

“这...”我有点难以理解:“这是真的?”

“当然是骗你的,这只是我期望的一个妄想。”他毫不犹豫:“现实怎么可能有这么浪漫主义的场景。”紧接着又有些落寞:“如果是真的,那该多好。其实真实原因很简单——我看过很多作品,其中和月亮相关的不少,月亮嘛,总是被描写为纯洁、无暇,而尤其在像是《月亮与六便士》的作品中,更是成为了梦想的象征。”

他说的是对的,我也看过《月亮与六便士》,作者毛姆以著名艺术家保罗·高更为原型,描写了一个追求梦想的疯子。虽然作品由于道德层面的问题尤其被女性读者褒贬不一,但主人公对梦想的那种执着确实令人动容。

“月亮很美丽,但在城市的灯火中也终会褪色。和无数的同龄人一样,不论想或是不想,我都在成长。来到了大城市,得到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我也充分明白了通往月亮的道路不仅仅需要信念,也需要便士这种肮脏的东西,但是”他的论述忽然戛然而止,喘气了气。我连忙搀扶他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了稍许,他平缓了下来:“有点激动了,毕竟最近都没怎么休息,这几天都要四点多才能睡着。”

“四点多,你不要命了?”

“这应该是一种抗争,是我体内的月亮对城市灯火的抗争。”他又恢复了方才的坚定:“你知道最近知乎上最近有个热门问题吧,说‘不畏艰难挑战的勇敢在这一代年轻人中是如何体现的’。”

“知道,我有关注。”这是知乎官方推的一个问题,令人感到讽刺的是,这个问题下热度和时间排序完全是两个世界,这也正表明了一种特有的割裂和当代青年特有的迷思。

“我的回答是——不怯懦,不盲从,即便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他站起身,捡了颗石子扔向河中,石子在水面打了几个水漂,沉入了水底。“在这城市中我觉得很累,而这灯火中也确实有过很多诱惑,它们对我说‘接受我吧,你能轻松一些’,但每当蠢蠢欲动的时候,那轮月亮就会出现在我的意识中,让我难以入睡。在这种撕裂下我得以一直保持着严肃,一直假装无法理解周边的灯红酒绿,一直拒绝和生活和解。我想这可能是这灵魂在绝境下的自保机制吧,保护我切实向着不可避免的灭亡前进。”

“但这样真的值得吗?”我脱口而出:“你也知道的,这个时代的环境下,就连我这个曾经憧憬成为‘独立记者’的人都...在这样的现状还要追求梦想,大概率只会自我毁灭吧?”

“那又怎样?难道我错了吗?”他面对质疑,直愣愣地盯着我:“错的难道,是我吗?”

由于第二天还有稿子要赶,所以这见面是简短的。后续我们又聊了一些日常,包括他为何最终放弃了买房、最近正在写的游戏剧本、学英语为某些事情做准备的打算,以及对社会两性关系的反感等等。之后我们告了别,他回了家,而我则赶去了机场。

在整个返程中,我回想着这次的交谈,思绪万分。尤其是想到他最后质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当时没能立即给出答案,而现在恐怕也给不出答案——

“错的难道,是我吗?”

Double;14

本文是小说版本,游戏版本请见B站录屏:

《Double;14》个人独立游戏


【不灭的理想,永恒的正义,坚定的信念,执着的希望。】

【全都没有了,全都不复存在了,抑或是说从未有过?不...记不太清了,不过这种戏言就算存在又能怎样呢,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对吧?】

无人回应,理所当然。

【呵呵,究竟在期待谁的回应啊?像个白痴一样。】

烈火焚身,突如其来的愤怒啃食着他的脑髓。

烈火焚身,无穷无尽的焦虑刺穿了他的肉身。

烈火焚身,喷薄而出的恨意主宰了他的意志。

【吾之身已成焦炭,吾之心已成死灰,吾之...】

(滴滴,车喇叭声。)

“奇怪,我在想些什么玩意...是因为下班有点晚吗...”

2021年8月19日,十一点十五,今天下班比平时来说要晚一些。在绩效季的开始不久就这么晚下班还是比较少见的,不过也没办法,并且这没办法也并非不甘愿,还算是有成就感支撑——可能还要加上那刚归属不久的RSU带来的一点动力。

虽说经过市值暴跌后这点RSU比起暴涨的房价基本属于杯水车薪。[br]但无论如何有总比没有好,至少能改善一下生活。

【比如能买个K812和配套台机来找找曾经的感动激发创作欲望。】

其实就是压力大想花钱而已吧。

(手机震动)

“按定位的位置来吧,我就在面馆这等。”

总算有司机接单了,不太明白明明是这个点了为何车还是这么难打,想想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哎...”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今天比平时更累。

H: 真是没什么意思。

等待又有些无聊,所以像往常一样,脑中开始漫出了各种不受控制的想法。

【累哦真累真是太累了我为什么要这么累呢,这也没办法谁叫你每晚三点多才睡觉,可是我是在学习啊学习到三点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骄傲个屁啊等你挂了你就知道该不该骄傲了,一天叫别人别这么卷结果最卷的是自己,说是纯粹的兴趣最终还不是想让别人认同和羡慕和中二期一点都没变靠别人的称赞而活真没意思,不过这没意思那也没意思活着就没意思吧没意思还活个啥啊别想了虚无主义都远去多少年了,想虚无也回不去那个虚无的状态了,不过这没意思那也没意思活着就没意思吧没意思还活个啥啊别想了虚无主义都远去多少年了。】

脑中不断冒出一些无聊的想法,这些想法这么多年了除了内容的丰富度之外,探讨的问题似乎都没怎么变过,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比往常要累,所以这更加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不变不变是好的不是坏的,不坏的也不能说是好的可能是中间地带,不过中间地带而言就是灰色,灰色不好还是黑色和白色好,二极管也挺好的世界如果都是二极管也就没这么多人了吧,那该多好啊不不不不是反社会人格只是说网民中本科学历不到10%这么多暴论,一群情报弱者被操纵着摇来摇去很无聊啊,但他们不就是二极管吗,自相矛盾都奔三的人了逻辑还是有这么多漏洞真是没救了。】

“咳咳咳...”

晚上吃了食堂的某个窗口后,嗓子就一直有点不舒服,又咳嗽了起来。

【也不是我抱怨食堂讲道理在我呆过的公司里已经很不错了,但时不时来一次拉肚子尤其是肠胃炎包括同事也是真有点吃不消,虽然也知道可能是个人体质和水土的原因吧,但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会往这方面去抹黑和愤怒,这个时候又和二极管和情报弱者有什么区别呢,真是...】

(手机震动)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迟疑了一下后,立马接了电话。

“你好我已经到了,你在哪?”

“我就在门口啊...稍等我找下你...”

(环顾四周)

“看到你了。”

找到车后,走了过去,上了车。

(打开车门,坐下)

“7800是吧?”

“嗯是。”

“走新光快速吗?”

“不,广州大道就好。”

“可是广州大道有些堵啊,新光更快。”

“没事,就广州大道。”

司机师傅的问题和往日一模一样,并不在乎接单时间的早晚。

【说起来为什么要走广州大道?应该是广州大道比较近吧,至少印象里是这样的,但其实可能也不是,毕竟从无数司机口中说出过“走新光快速更快”,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他们想赚更多钱的托辞,毕竟从距离上来说会远一些,当然也不排除除了赚钱他们还更喜欢在快速路上不堵车的感觉。换位思考我确实也不是不能理解,然而我还是选择要走这条路,这是一种坚持,这坚持显然应该是之前的经验带来的,至于为何会形成这个经验已经无所谓了,不过说到根源的动机,大概也就是为了省钱吧,至于为什么省钱呢明明是公司掏钱啊为什么还要省呢可能是因为节约是美德吧。】

司机师傅虽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拿出了专业的操守,很顺利地向着广州大道的方向开去。我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顺着窗户向外望去。

窗外比较空旷,但毕竟是一线城市,所以路上还是有零零散散的行人,他们大多都集中在公交车站或者去公交车站的路上——一个颓着头双手插兜的男人,体态中透露着显然得疲惫;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和黑色高跟鞋的女人尽力挺直腰板昂着头,气质不错但忽然一下的踉跄也着实让人感受到了她的某种坚忍。在这或多或少都显露着倦意的人群中,一个高高的清瘦的男人和身边两个高挑的姑娘显得非常特别,他们昂首挺胸向着走到了某个高级酒店中,看起来非常愉快。

【疲惫挺正常反正我也挺累的,不过开心也挺正常的对吧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的,但这毕竟是人家的人生对吧?妒意?不我没有那种东西或者说现在的我没有,毕竟——那又能如何那能让你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吗?并不能。那有什么好嫉妒的?反正即便节约不是美德我也会选这条路选这条路和节约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节约就看不到这个场景,看不到这个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到但我就是在想这件事所以你为什么要一直去想,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想就是想咯不想不就是在浪费时间吗浪费时间多不好。】

“呼...”

有点无聊,心中有点闷,这闷扩散到了身体,然后身体觉得有点闷,于是我所以把车窗打开,风吹了进来虽然有点大,但稍微好受了一些。

【不过也没办法看到这个场景主要还是因为我这个点才下班,毕竟问题还是相对棘手的虽然从理论上来讲他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但牵扯到工程就变得很复杂了,分层和接口要设计好保证扩展性虽然也不一定会有人来扩展但这是一个程序员起码的职业道德,职业道德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的你要去约束自己如果不约束自己,那么人为什么要活着其实也不一定有的人活得很随性也可以那是因为他们的爹妈约束自己赚了大钱说的也是。】

“师傅,你这走的哪啊,绕路了吧?这不是转了个圈?”

“不好意思哎,这个导航有时候就是会有问题。”

“......算了都这样了你继续吧。”

明显就是不认路走错路了又何必加个说辞,中年男人的尊严就这么重要吗,不能承认自己错了?

【尊严显然是很重要的你不能说他不重要毕竟每个人都要脸面没了脸还活个球啊,其实今天这个问题明明两下能搞定为什么非得弄这么所谓的优雅不也是为了尊严吗,虽然没什么用这东西会不会有人看都是问题但那又如何反正都是自嗨,但即便是自嗨那也是尊严的一部分那就是值了当然原则上这个问题其实并不一致那也没办法毕竟哎,那个妹子站在那干嘛啊这么晚一个人不过好像也挺正常这么晚还有人在等公交车真是辛苦这个世界肯定完蛋了,这是资本的异化可惜当年共运失败哎我们活得真惨你个93年入百万的惨个啥啊过几年不是啥都有了吗有个屁啊税这么重到手能有几个子,去年损失的加之后这波暴涨等价损失六七十万还的想让我高位接盘可别扯淡了这进城税收的爽吗,去年损失的加之后这波暴涨等价损失六七十万还的想让我高位接盘可别扯淡了。还想着早点解决现实问题去有个安宁稳定的家实现理想别逗了不压榨完你是不会罢休的,说到底还不是一事无成你TM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93年入百万的标签仿佛这就是你此生的最高成就丢不丢人。】

风确实有点大,吹久了有些头疼,所以我又把窗户关上了。然后不一会又开始闷,于是我戴上了耳机,随手放起了歌,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传言那家伙又现充爆炸了 说实话还是比较嫉妒
可我只是就这样在床上烂掉
最近就是状态不好 因为我还没有拿出真本事
随便怎样都可以快帮我想想办法啊佛祖大人!
不以为意STYLE 随便~|>д<)! 随便~|>д<)! 随便~|>д<)! 一生都是社会底层 就算是流浪汉也行啦
自得其乐STYLE 随便~|>д<)! 随便~|>д<)! 随便~|>д<)!
最差劲也无所谓 就算是无能也行啦
为所欲为STYLE
明天能加油就好啦
继续烂掉STYLE
所以今天就先这样吧

“......”

(播放郊眠寺)

为了再次转移被转移的注意力,我换了首歌,虽然仍然无力,但至少没有那么直白地扎心。

【算了,刷刷手机吧...】

没有办法让自己闲下来,我打开了应用列表,在常用的几个APP中切来切去,最后落在了脉脉上。

蚂蚁已离职员工的期权还能回购吗?
废纸而已。
不会吧还想着到账能凑凑首付呢......
逍遥子还我血汗钱!
逍遥子不是蚂蚁老大吧,问错人了。

【...什么运气啊上来就看到这添堵的帖子。】

当时没想到现在手头会这么紧,这十几万也能多上点首付了。

【算了......】

赶紧换了一个。

表面和和气气关系很好的同事,在感觉你有离职意向的时候,偷偷向领导打小报告,我想说干你屁事,你一个月拿着我2倍的薪水,还不让人家看机会了,这时候现出你能了。

吓得我马上把我刷LC的屏幕给关了。
这种同事应该一辈子不见。

【是的这种破事遇到了也没啥办法,毕竟你不能相信每个人都是善良的,有些人就是窝里斗一把手。】

毕竟前阵子某些事刚发生过。

【光明正大吐槽发个朋友圈还被人专门截图告到HR那,真是内心阴暗脑子有病。】

不过确实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吧,没想到三次元的世界这么复杂。

【呵呵。】

换个贴吧。

94女,颜值自认有7分吧,圈子里被说小美女,出去会被人要微信。财务独立每个月养活自己还能存个几千,兴趣是烘焙画画旅游,喜欢读书和民谣,就是家境一般。最近相亲也加了几个这上面自称年入几十万的小哥哥,有聊的不错的还想着赏脸出来吃个饭,结果都聊着聊着都没下文了,果然都是不真诚的。

为啥没下文了你自己没点逼数吗,都自称7分被夸出去要微信,独立优秀,结果二十六七了月入不到一万,兴趣都是花钱,画画有什么能放出来的作品么?读的书八成也是三流言情小说,人家年入几十万的又不是傻子,洗洗睡吧。

“噗。”

【这要是在微博豆瓣不得被拳师打死。】

【不不这样不好...别评价了。】

【脉脉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换个吧...】

打开了某问答社区。

年轻人怎么在这个喧闹的社会中不迷失自我和坚守理想?
作为一个20岁的年轻人,我觉得现在的社会太喧嚣。比如,人们功利心很重,很浮躁,为追求短期利益可以忽视很多东西;人与人之间防范心很强,缺乏真诚和温暖;媒体整天播报着各种奇葩、负面的新闻来吸引人的眼球,比如什么出轨、什么惨案、什么丑闻……还有各种陷阱和诱惑,导致我现在觉得缺乏安全感。
作为一个20岁的年轻人,我对这个世界本是充满希望和信心的,但被现实一次次地打击了。我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了。我知道这个世界是很现实和残酷的,光谈理想和梦是根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不下去。我觉得孤独,迷惑,压抑……有时甚至觉得很麻木和沮丧……

【哎现实就是这样啊,所以纯粹追求理想的人才可贵。】

【那是一种自我献祭的悲剧英雄的精神,虽说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然而这个年轻人还是想太多,我在他这个年纪都是不管如何先做了再说。

【最没用的就是整天觉得自己人生虚无要做些什么,然后就一直在那想只想不做。】

做过才有资格评价能不能,就算是怨恨放弃也是努力过了才有资本。

【比如我决定要画画就立马报班每天去画室学了半年。】

(翻出了手机上以前自己学的画)

【当然,努力之后发现确实也没啥用,没天赋啊。】

【不过即便如此,行动力强立马去做也比眼高手低要强,至少证明了自己不行!】

“......”

感觉很悲壮,心都要碎了。

【还是看看别的问题吧。】

感觉现在大家都在抨击深圳,大家可以对深圳友好一些吗?
不知为何,知乎上吐槽深圳不好已经变成了政治正确的事情。每个帖子下面都充斥着‘赶紧逃”“深圳性价比低”“深圳生活比二线城市差很多”之类不是很客观,也不是很好听的话。
虽然深圳确实给大家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但是我想说的是:
第一,作为深圳人,深圳是我的家乡,大家吐槽的时候能不能照顾一下深圳人的感受?
第二,深圳作为互联网人大本营之一,很多人都是新深圳人,都是他们热爱着的地方,是他们的后代生活的地方。
虽然我说这话可能有人会以房价、生活成本等等之类的话题来压我,但请大家对待深圳的态度平和一点,毕竟深圳还是有很多好的地方,也保留一些同事之间起码的客气。 请你们不要玷污我的家乡,谢谢。

提问的天真充满优越感令人生厌,你爹妈的努力和你自己的能力有啥关系?

看了看回答,里面大多都比较中肯,但也不乏带节奏对立恰烂钱的,甚至还有带跑题带到恶臭饭圈的,果然无论什么领域都一样。

【不过也正常...反正不是统计说网民中本科学历不到10%...算了不较劲了。】

当然钓鱼的可能性也很大,不过也正常,习惯了习惯了。

【怎么回事今天刷到的东西都这么无聊。】

【算了,去V2看看吧,技术网站总会好些。】

只有我觉得Typescript这种东西只会增加麻烦吗?
本来JS就是靠其动态性才获得了这么繁荣的生态,TS非得强行上个类型系统束缚它,这样还有什么优势?本来项目组的一个CSM项目用JS写的好好的,结果来了个阿里的技术负责人非得全改成TS,还得用很严格的规则,改了两天感觉真是麻烦,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类型错误。

1202年了还有人质疑TS的必要性?
是的只有你觉得,自己菜就滚回去好好修炼别在这污染环境。
LZ说的其实还是有一些道理的,在中小项目中确实没什么必要。
说中小项目没必要的是自己水平不行吧?我所有的项目包括构建脚本都已经全部TS化了,非常香。 前端程序员果然是菜鸡集中地...
LZ像极了我的菜鸡前同事和前老板,还好跑得快。
且不说这位阿里来的同事味道咋样...看起来人家技术至少是过关的。
不是你们这技术负责人还管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的?
估计35岁淘汰的就是LZ这种码农吧...

确实都2021年了还有人在质疑TS觉得麻烦。

【人菜真是什么都敢说...不过现在转行的太多了,也没办法吧,哎太卷了。】

看来我离被淘汰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毕竟几乎在之前的每个公司我都是发起用TS的主力之一。

【虽说可能只是一个美好的想象罢了。】

不想再看贴了,久违在路上打开B站看看吧。

(打开了B站FGO奥伯龙宝具)

【喔这么久没关注日服2.6都完了,奥伯龙不是谐星吗?不过这反转真的很帅......】

【温柔+狂气并存是我的菜,出了氪爆怎么回事这破游戏这么多年了还是男性角色魅力远大于女性,明明是靠美少女坑钱。】

【但对于奥伯龙本人而言,比起这帅气酷炫,他想要的可能真的只是美好的友情、平稳幸福的日常吧。】

【不过......】

【“他没有对他人的爱,同时,也没有对自己的爱。”】

【“一生都无法感受到『幸福』,所以对他来说,不必花费任何辛劳与努力,仅仅活着就能获得『幸福』的其他生命就是碍眼而无法理解的东西。”】

【真是中二到极点,我怎么会被这样中二的角色打动啊,看来我也是迟早药丸。】

【但无论如何,人类皆伟大!这垃圾游戏玩了五年的我也很伟大!】

眼泪甚至都要流了下来。

H: ......

因为觉得有点累,不想在看东西了,而是继续放起了歌。

【与其如此无意义的消磨精力度过时间为何不放空大脑休息休息呢这么搞下去肯定会早死,但做不到啊要为为什么做不到那当然是ADHD和强迫思维但这个又有什么不好呢没什么不好吧反正就是这副烂样子,时间总会过去过去了以后我就能到家了对啊到家了所以家是什么呢不那只是我住的地方而已吧,家什么的才不重要呢哼没有根的我是无敌的没有那些牵绊就没有人可以打败我,但无论如何还是把家这个名词指向那个房子吧毕竟说起来比较方便通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我终于对“家”这个词也不再那么休克性得过敏了。】

但无聊仍然是无聊,看了下导航现在才走了一半左右,明明也就一般是二十来分钟的路程不知道为何今天这么却觉得这么慢,说起来难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当然是啦,很特别呢~”

“?”

忽然似有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下意识确认了下手机并没有在播放什么。

【那这个声音到底是什么?】

“这里这里,在这里啊!不但是今天很特别,小宇你本身也很特别啊~”

“哎?”

不知何时,旁边的座位上多了一个人,她看起来是一个少女,我并不认识她,甚至可以说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少女。但这样的少女正坐在我身边,侧仰着头,用她那即便是在这样的夜里也能闪耀着的清澈双瞳和明媚的笑容注视着我。

“你说是不是嘛~特别!”

“咳咳...要这么说,那确实还是挺特别的。”

“对啊对啊,我就说嘛。出生特别惨~成长特别难~性格特别凉~特别别~特特别~”

“你这个形容啊,我可不记得啥时候教过你这么毒舌。”

不对...这话说得我好想认识她一样,分明就是个奇怪的天降系。

【不不不,说是天降系也有点奇怪,怎么忽然就带入了GalGame设定了,这可是现实啊。】

“不是毒舌啊,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必先什么来着?无所谓啦反正就是要成为英雄就是要很惨的过去啦~并且未来是一定要被献祭的,这种悲壮感才能称为英雄!”

“可怕...我可没想过成为这种奇怪的什么英雄。当然了,诚然我确实和大多人不一样,生于贫困,长于留守,身体羸弱,智商不高,对家庭过敏,自卑又自负。拥有这样过去的我能做到现在,付出的努力自然是大多数人所不及,这么说倒是确实有那么一点悲壮感。但这显然只是我无法控制的过去罢了,而不是我想选择的未来。”

“哼哼~是嘛~”

“当然,我又不是个傻子,非得选择那种提心吊胆的自我毁灭干啥啊,每天多赚点钱买个房,装个大电视,吃吃喝喝打打游戏不香吗。”

“不。”

她的表情忽然僵了下来,语气也变得严肃了。

“你是独一无二的不是吗,这是显然的事实,从留守的乡下走出,毕业后设定的一切事业规划都近乎完美达成。23决定转行,24前年入30,25前年入50,26前升P7,27迂回转行游戏。经历过一无所有,也经历过快速攀爬,有高峰时的顷刻间倾家荡产,也有毅然放弃一切寻找真实。生活变故能够坚忍不崩溃,事业变故也敢于当机立断取舍。”

“那只是运气好罢了,俗话说在风口上猪都会飞...再说你这么严肃干嘛?怪吓人的。”

“不!”

“诶?”

对方忽然提高了声音,吓我一跳。

“这当然是独一无二的资质!是独特的悲壮英雄的潜质!你为什么要否定!还妄图不献祭自己去成为悲壮的英雄?真是可笑,可笑!去成为英雄啊!去啊!废物!懦夫!去啊!去啊!去啊!”

“......”

【算了,真是无聊。】

当然,这只是一段妄想罢了,我知道的。

【不过虽然知道却也有种意外的冲击和真实感,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妄想了。什么银发双马尾赤瞳白色连衣裙永远14岁的美少女啊,还以为自己是大学时的那个中二少年?中二也要讲基本法,暴力中二不可取!不过...特别啊,为啥要执着于特别这个词?特别这个词有什么好的?特别象征着不同,不同和相同相反,也和相容相反,不相容意味着孤立,孤立意味着麻烦,麻烦意味着更多的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

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麻烦

(手机铃声)

【?】

【谁啊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不耐烦得又解锁了手机,发现是她。

【......】

无奈得按下了接通。

“干吗?”

“喂,儿子,下班了吗。”

“刚下班,干吗?”

“最近咋样啊,还好着吗。”

“还行。”

【真是无聊的套路,这种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先休息一下,妈妈给你说两个事。”

“...我说了,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

“你这话说的,为人父母的,什么叫干涉,而且这也是为了你好。”

对方还是用着一贯让我讨厌的说辞。

“是这样的,海边的那个房子也挺好的,马上装修好了,就给你当婚房吧。”

“不需要,我不要你们的任何东西,房子的问题我会自己解决。”

“你一个人压力多大啊,你是我儿子,我怎么看的下去。”

听到这,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行了,你们那破房子还不如我半年工资,自己享受去吧别管我。”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犟,房子不要算了,还有另一件事。”

“我说了,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你再提那件事我立马挂电话。”

“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一个人在外边打拼也挺辛苦的,妈妈有个朋友广州本地的条件很好,闺女挺漂亮的...”

“呵,关我屁事。”

挂断了电话。

【真是浪费时间,不如干脆拉黑...算了。】

反正最差也不过是一死,你们还能逼死我咋地?

“要进小区吗?”

“啊?啊...要进去。”

司机的话将我拉回了现实,看来快到家了。

【今天真奇怪没事想这么多干啥还是早点回家反正马上就到了,回家回家真不错我应该拿出钥匙回家反正回家也不过是一种状态,家里有一只猫叫糖糖她是母猫而她老公滚滚差点不在了花了三万多差点没有救回来但还是就救回来了,误诊耽误治疗手术后大量并发症抢救回来后又作死乱吃东西又做了手术花了一万,到头来辛苦拼命攒的钱全给别人和猫了你自己享受了什么?果然世界上虽然有赚再多钱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但没钱才是最可怕的。至少保有良心?别搞笑了有良心的老实人下场是最惨的,道德感这么强付出代价不欠良心债拿到你怎么不去死呢就不用无穷无尽的折磨了。所以说钱还是很重要的要不我怎么会恐惧这个恐惧那个啊算了搞这么现实的问题更糟心。】

“前面第一个路口左转就好。”

“这里吗?”

“嗯,然后靠边就行。”

(下车)

下了车拿出钥匙,向小区内走去。

【是的就是这样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马上开门但是开了门又能如何呢不过是从一个屋子到了另一个屋子,屋子是理想在海边或者湖边有个小房子在里面创作这我伟大的无论是小说还是游戏亦或者画还是音乐,如果没有屋子就做不到因为会半夜被伴随着暴雨的闪电击中痛苦而死因为我失去了理想所以会被天罚,显然我们要有朴素的理想但是朴素的理想又是那么的难所以要舍弃和失去,舍弃和失去可以磨练人格和心智如果还没有完全疯癫那么就可以成为伟大的作家了。】

如往常一样进入小区后右转,打开楼下的门,进入了电梯。因为现在很晚了,所以从小区到电梯里的路上基本都没人,在这接近午夜的时间一个人坐着电梯回家,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但和这轻松相伴的,确实也有一些恐惧和欢喜,就像是失去了什么一般。

唔......

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有点头晕。

【是太累了吗...可能这几天用学习来对抗焦虑过猛了吧。】

虽然这么想,但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那么就失去不断失去一次两次三次若干次地失去你所期望的失去失去了之后你成为伟大的作家了吗,没有那你还说个屁啊整天就知道YY不干实事要把这功夫全拿来写作至少一个三流作家还是可以成的吧,不对我想这个干啥该开门了吧开门进去就可以休息了休息是很重要的为了伟大的祖国理想,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你必须要养精蓄锐为国接盘明白啊要有自觉那还不赶紧进去在这犹豫个啥啊。】

“奇怪...这是?”

眼前的状况将我从空想中拉了回来,在和往常一样的行为和路径后,我并没有回到那或许可以被成为家的每个月三千五房租的屋子中——它看起来完全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灯光,所有东西像是在一瞬间完全湮灭一般,我甚至感觉不到有任何的光进入眼中。

“卧槽...发生了什么?”

“???”

“喂!”

“......”

在一片漆黑之中,更加毛骨悚人的情况出现了——不仅仅是光,连声音都消失了。不,或许消失的是我的眼睛和耳朵的感觉也说不定。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很害怕,这可能是因为今天本就足够疲惫加上路上的胡思乱想减弱了我对恐惧的感知能力吧。

“美少女...美少女...十四岁,双马尾,赤瞳,白色连衣裙...”

显然,美少女也并没有出现,这让我确实有些恐惧。

【害怕害怕啊对啊就像是小时候被留守的时候大晚上一片漆黑起床去楼下上厕所,或者回到父母身边后一大早去等当时所谓的只会让你等的朋友时身处黑暗最后的那种害怕啊,害怕是一种固有的属性是懦弱的象征一旦害怕了一次就会终生害怕是啊人类都是怯懦的,不怯懦又能怎么办呢勇敢的人大多都死的很惨这是几千年来的智慧怎么能用怯懦一个词就污蔑他呢,可是我决定了不再怯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有什么好笑的?】

黝黑,寂静,寂静,黝黑。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甚至也不想有任何的行动,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在思考不断得思考,没办法,没办法,为什么就不能停下来呢?

【想想想什么都没有还能想个啥啊当然没有任何印象就只能从观念中抽取但你还能抽取什么呢,对不能但现在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印象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但毕竟和往常完全不同这种产生的强烈反差足够让大脑自己产生激励了不是吗,但仍然什么都做不了啊做不了又有什么可想的哎不过今天发生这种事我也不想啊我能咋办明天可咋上......不真的不是你想的吗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吧快想想啊。】

“?!”

忽然察觉到了思绪中的一种违和感,虽然由于强迫思维我的思维确实在很多时候都不受控制并且这状况在今天更为严重,但那种不受控制和这个不同,这就像是...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哪知道啊我管他是什么日子反正我明儿还要去上班赚...你真是个可悲已经把这个都忘了吗如果忘了你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可是存在本身就是如此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这样的,大部分人吗真是可笑可笑至极理性至极可笑至极!】

就像是有什么想法自动进入了我的脑海中在对话一样。

“你们是谁...?”

“......”

我发出了质问,换来的确实如方才一般的寂静,就仿佛是我对存在的宣誓让他们消散了一般。

“!”

忽然有一阵风对着处于疑惑中的我呼啸着迎面而来,这锋利的气流划破了寂静,我的鼓膜很快对其产生了不适感,随之而来的是伴随着耳鸣的刺痛。

“好痛!”

“疼痛...”

紧接着,强烈的光倏然而至将黑暗抹去,瞳孔被这光所灼伤,随之,然后——

【我撕裂了光/光将我撕裂】

在察觉到这个明显的事实、在这分离的最后一刻,我短暂得恢复了统一的意识,而这意识又很快开始模糊,而在这意识陷入完全混沌的前一瞬间,还在起效的ADHD向我的意识发送了最后一句话——那是前阵子在我的朋友圈某位曾经的好友回复的——

您不是永远十四岁吗?

就在这瞬间,我仿佛明白了什么,这是一个临界点。虽然这理解稍纵即逝,我还是用全力保住了最终的理性。于是,随后,与这裂开的身体一样,我的意识也裂开了。裂开的身体和裂开的意识发生了神秘的反应,两个半身开始变形,最终,两个全新的存在诞生了——当然,也可能只是看起来如此。


这是没有边界的黑暗,时间都仿佛停滞了。不知何时,忽然,像是创世纪一般,一道光从黑暗中出现了。它将这黑暗撕裂,化为了混沌,而在这混沌之中,竟浮现出了一条道路。

这道路仿佛通往某个遥远的出口,而紧接着,在这道路两侧,诞生了两个少年。

瞬光:“二零二一年八月二十号的零点零分零秒,少年H-瞬光在撕裂长夜之光和破碎寂静之鸣的祝福中,诞生于十四岁。”

寂暗:“2021.08.20,00:00:00,名为少年H-寂暗的个体在难以解释的原因下,诞生于青年H的半身,目前状况似乎是十四岁。”

自称为十四岁的二人面对面站着,一左一右,一白一黑,镜像一般对称。他们互相直视着对方,瞬光微笑着,而寂暗则神色冷峻。

瞬光:“我看看,你长得比我帅啊,不甘心...这就是理性和成熟的模样吗。”

自称瞬光的少年摊了摊手,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仿佛在抗拒某种不公,又有些无奈。

寂暗:“模样不过是一种表象,当然从理论上来讲,把模样装扮得更好,有助于在生存层面轻松一些。”

自称寂暗的少年仍然面容冷峻,声音从容不迫。

瞬光:“又来这些,什么生存策略、轻不轻松的,想这些累不累啊。”

寂暗:“这是人活着必然要考虑的事情,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生活。”

瞬光:“还挺会装的...明明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家伙罢了。”

寂暗:“十四岁只不过是一个表象的状态,是某人在特殊时点习惯性强行分裂的闹剧,并且这闹剧很快就会结束了。”

瞬光:“某个特殊时点...这么说起来确实我也算比你年长吧,不过无所谓...但居然说我们的这次诞生是闹剧,你还真是傲慢啊。”

寂暗:“不是傲慢,是基于经验理所当然的判定。以前这么多次过去了,结果也没有任何改变。人总是要越来越成熟的,这样才能更好的生存。”

瞬光:“唔...你这么说我倒是不太能反驳,毕竟分明是同时诞生的,你现在的力量却比我强得多。虽然目前身处这个‘结界’之中,但综合来看仍然是属于你的领域多一...”

寂暗:“打住,不好意思...‘结界’这个词我不太喜欢,感觉太不科学了。”

瞬光:“不科学?不不不,要真科学了的话我是出不来的吧,科学、现实、生存、活着可都是你的主场,得亏是这种时候我才能出来透透气。”

寂暗:“......”

瞬光:“行行行,那就叫‘心像世界’,听起来科学多了吧?”

寂暗:“......”

瞬光:“你干嘛不说话...”

寂暗:“省点精力吧,静静等着这闹剧结束,这样结束的时候他至少还能有精力干点别的。”

瞬光:“真是节能...不过我可不是一个节能的人,好不容易出来,我得好好玩玩。”

寂暗:“无聊,你的行为和想法没有任何意义。”

瞬光:“意义?意义吗?那你说说我们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寂暗:“没什么意义,要有意义的话早就有意义了,轮不到我们的诞生这一步。”

瞬光:“那我们的诞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寂暗:“不是说没有吗?非要说的话,可能又是一次奇怪的自救吧,也不知道在自救些什么。”

瞬光:“但是你想,如果没有什么意义,那还一直都在尝试这种奇怪的自救不很矛盾吗?”

寂暗:“这倒是不矛盾,人总是会有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的瞬间,被现实毒打过就成长了,就好了。”

瞬光:“说的也是...毕竟某个自以为是的情强哥还在牢里呆着呢。”

瞬光:“不过...现实毒打啊,话说现实...是长这样吗?”

瞬光用手指向了空中。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团的粒子,紧接着这些渐渐粒子合成了一个的人形。

这人形似在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口中不断重复着一些话语。

奋斗这么久还是一无所有,真是可笑。
还是付不起首付吧,早就说了问家里要钱。当时想什么呢。
一把年龄了还不结婚生娃,你这是大不孝!
努力学习最后学会了什么吗?没天赋就早点放弃,务实过日子。
就你这点资质就别想着搞创作了,人家科班出身的比你强多了都没成几个。
自尊心这么强还说不得了?别玻璃心了没几个人在意你。
早点规划出路吧,现在赚得多又有什么用?干不了几年就要变成药渣被淘汰了。
什么创作出给边缘群体带来关怀的作品,你这矫情连自己都打动不了。
听我的快上车准没错为了体面,你那点梦想在资产面前不值一提!
别反抗了,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快找个家境好的过过日子得了。
早说了现实点,要不是当时非得势均力敌理想匹配。没拒绝那几个深沪本地姑娘,现在会这么狼狈?
奋斗?真可笑。人家一家三代人的努力凭什么输给你的二十年?

寂暗:“...我劝你不要搞这些,他已经很累了。”

瞬光:“管他呢~反正按你的规划他都不要我了,我还管他干嘛?”

寂暗:“......”

瞬光: “不仅如此,我还要来点更好玩的。”

瞬光:“谎言之剑,燎空!”

嬉笑之间,瞬光忽然从旁边的虚空之中拔出了一把剑,这把剑的名字很特别,这种特别不仅仅是对于他自己,也是对于对面的这个少年,也是对于某个让他们诞生的存在。

寂暗:“你在做什么?”

寂暗有些不解,他盯着对方手上的东西,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没办法明确那是什么。

瞬光:“当然是...打倒‘现实’啊!这个家伙也太吵了!”

像是一个真正在异世界的魔剑士一般,瞬光向手中的剑注入了魔力,燎空也像是在回应他一样燃烧了起来,他挥着这把剑,径直向名为“现实”的人形冲了过去,一剑砍下。

瞬间,承受了这一剑的“现实”就像是有真的生命一般哀嚎了一声,便化为粒子四散而去了。

寂暗:“虽然不知道你的意义何在,但劝你不要再继续消...”

瞬光:“然后是...你!”

寂暗:“???”

寂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强行打断,察觉到危险的他凭着高超直觉和反应能力闪到了一边,站稳后的他面露疑惑,盯着瞬光。

寂暗:“你到底在做什么???”

瞬光:“我在干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在砍你啊。”

寂暗:“你疯了吗?”

瞬光:“哈哈哈,能看到你露出这样的神情真是难得,从14岁出生开始就持续压抑和封闭自己情感的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

寂暗:“...都说了不要做这些除了徒耗精力外没有任何意义的事。”

瞬光:“没有意义吗?我想想啊...假如,只是假如,我真的把你在这里杀死了,会如何?”

瞬光仍然笑着,但语气却不如方才一样轻快,而是叠上了一层严肃和认真。

寂暗:“...杀死?为什么?”

察觉到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寂暗更加疑惑了。

寂暗:“不是我害怕,而是这真的有什么意义吗?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什么献祭,献祭的也应该是你而不是我吧?”

瞬光:“因为不这样的话,你不会和我好好说话啊,虽然我从那一刻开始变停止了成长,但姑且还是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四年。”

寂暗:“好好说话?可笑,有什么好好说的?”

瞬光:“嗯,不错,就是这种语气,看来成熟的社会人士也会有在乎的东西嘛,不过也好理解——生存,存活,存续。即便是虚幻,但根基被威胁时还是会有反应。”

寂暗:“...我承认,不过还是这个意思,即便我会本能性反抗,但你的所作所为仍然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的这场演出不会有任何结果,或者说这结果不会有任何价值。”

瞬光:“没关系,你就当我是单纯不爽着无止境的节能、无止境的压抑、无止境的空虚好了,我瞬光,今天就是要大闹一场!”

说完这句话,瞬光便又拿起了剑向寂暗砍去,而对方自然又是轻松躲过了这一次攻击。

寂暗:“你要玩就玩吧...不过你也知道的,你是赢不了我的,现在我比你强,就算是他亲自来也赢不了我。”

寂暗:“毕竟对于他而言我是必要的,他要靠我来维持这一切。即便是他所痛恨的这一切。”

瞬光:“那可不见得!”

瞬光面对着对方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像是魔剑士附魔一般,他右手紧握着剑柄将其横架与面前,左手抚摸着剑身。像是在响应他一般,周边的空气像是被点燃了,这点燃的火光和烟雾从他的身后逐渐向前蔓延。

瞬光:“烈火焚身,吾曾在无尽迷失中徘徊彷徨。”

被这烟雾完全包围的他,开始了某种咏唱。

瞬光:“烈火焚身,吾曾在流言蜚语前饱受煎熬。”

随着每一句咏唱,他手中的剑周身的火焰愈发鲜艳明亮,这火光甚至驱散了一部分的黑暗。

寂暗:“你...”

寂暗看着这一切,欲言又止,他没有阻拦,也没有嘲弄,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因为他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在这个封闭的心象空间,这无疑是在加速自身的消亡。

瞬光:“烈火焚身,吾曾背负难耐之压迫仍尝试展翅飞翔。”

瞬光:“烈火焚身!吾曾欺骗过一切!甚至是吾自己!”

瞬光:“哈...哈...”

如对方所言,瞬光消耗了极大的精力,不由自主地喘了口气。然而就是这样的他,却还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向着对方——

瞬光:“接我这招!”

火焰顺着剑挥下的方向径直向对方扑去。

寂暗:“天真!”

寂暗轻而易举得闪过了这过于笔直的攻击路径。

瞬光:“起!”

但瞬光却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切,并没有为此而懊恼,而是将挥下的剑用力向上一提。

于此瞬间,方才还仍然只是包围着瞬光的火焰忽然加大了火势。这火焰径直向着寂暗扑去,就像是一阵红莲旋风。

寂暗:“唔...你!”

这旋风逐渐扩大,毫不留情得向着寂暗袭来,而他显然是没有办法在这个距离躲过这一波攻势的。

寂暗:“雪尘!”

面对这无法躲避的攻击,寂暗并没有束手待擒,而是伸出了右手喊出了一句像是咒语之类的话,随之和他对面的这个少年所做的一样,从虚空中拔出了一把剑。

寂暗:“但在这毋庸置疑的真实面前,所有的谎言和欺骗都毫无意义!”

他微微举起了手中的剑,向着红莲的方向举起,道出了这句话。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暴风雪,这暴风雪冲着旋风呼啸而去。

不一会,这两股力量便完全中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留下的,只有满身疮痍的瞬光和毫发无损的寂暗。

瞬光:“哈哈哈哈哈,果然...果然还是你比较强。”

寂暗:“......”

瞬光:“不过难道不讽刺吗?雪尘,哈哈哈哈,没想到是雪尘,你还真是搞笑,真是讽刺啊。”

瞬光:“科学、现实、生存、生活的你,居然拔出了由我们用谎言为她创造的‘真实之剑’,而在它面前,为他所创的‘谎言之剑’燎空居然不堪一击。”

寂暗:“...不,只是你太弱了。”

瞬光:“是啊,是我太弱了,毕竟一个没有才能无法赚钱没有生存能力的十四岁中二少年又能做到什么呢?除了让他痛苦偏离幸福的轨道越来越越远又能做什么呢?”

瞬光:“但即便如此,即便是如此,我也要守住我最后的尊严!”

瞬光拖着残破的身躯,捂着自己的胸口,将手中的剑狠狠插入地面之中。

瞬光: 固有结界最大展开!

伴随着他的决意,周边的火焰再次出现,并且比之前都要汹涌。

瞬光:“烈火焚身!”

寂暗:“停下吧...这样也没有任何意义啊,即便这只是幻想,但这份痛楚也是真是的。”

寂暗眼看对方的所作所为,神情中再也没有一开始的冷漠不屑。

瞬光:“烧灼吾脑。撕裂吾身。”

寂暗:“而这份痛楚也将在这之后,同步到他的身上,他为了生存已经很累了,你又何必呢?”

瞬光:“摧残吾之意志,啃食吾之精魂。”

寂暗:“不要在这样了!你到底在挣扎什么啊!这没有任何意义啊!”

寂暗看着这样对方,还是动了些恻隐之心,毕竟他们也算是一心同体的两个存在。

瞬光:“以其为食量——”

但瞬光的心智似陷入了疯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对方杀死。

瞬光:“这份痛楚正是吾曾存在的证明!”

咏唱似乎是结束了,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那火焰也已消失殆尽。

寂暗:果然...你太勉强自己了,没有力量了吧。

在寂暗看来,对方方才的行为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瞬光:那可不见得!

但这判定瞬间被瞬光所否定。

瞬光:“宝具解放——”

瞬光:“超越痛楚的不灭荣光!”

寂暗:“什...么?”

随着瞬光的最后一句咏唱,从他的背后出现了无数道光芒。就像是来自天堂的启示一般,那光芒足以照亮现在的整片混沌。

寂暗虽然下意识举起了手中的剑格挡,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从那满溢着恨意和痛苦的咏唱中发出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攻击,而仅仅是这耀眼的光,虽然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但适应了一下也无大碍。

寂暗:“你的目的究竟是...难道说!”

但成熟理智的他很快便发现了不协调的地方,并尽全力迅速转身,但仍然是迟了一步。

(枪声)

不知从何传来了枪声,一颗子弹准确得命中了他的心脏。

???:“对不起。”

这不是嗤笑,而是从某个少女口中发出的温柔的歉意。

寂暗:“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

寂暗:“《Double;7》,本以为只有两个人...我是有多天真,难道是...燎空...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侵入着早就定好的架构的?”

少女:“确实不容易呢,我还难得扮演了一下我不擅长的角色。”

寂暗:“扮演?唔...难道说...”

(少女:“这里这里,在这里啊!不但是今天很特别,小宇你本身也很特别啊~”)

少女:“嗯。”

寂暗: “唔......”

寂暗:“没想到,没想到我这个社会人居然能被你们摆一道...所以你们的目的是?这有什么意义?”

少女:“当然有意义!”

寂暗:“!”

寂暗有些惊讶,毕竟在他有限的旁观之中,少女从未如此激动过。

少女:“这一切当然是有意义的,我们所做的这一切。”

但很快,少女的口吻便回到了平和,她边说边走到了瞬光身边,将他搀扶了起来。

少女:“辛苦了。”

瞬光:“没什么,我最擅长做这种事了,而且用魔法拿剑什么的也很过瘾,不过这玩意还真难控制啊,他当时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

少女:“因为虽然稚嫩,但也是注入了大量的心血吧。只是没想到为他们设计的这两把剑会在这里交战,这也是宿命吗。”

少女望着燎空,用看了看寂暗手中的雪尘,不由叹息。

寂暗:“什么宿命,能不能现实一些...唔...你到底做了什么?”

寂暗有些疑惑,第一被击中心脏的他并未逝去,第二比起痛苦,他感到的更多是困意。

少女:“我们无法杀死你,但至少能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寂暗:“休...息...?”

寂暗沉思了一会,困意似乎也减弱了他的思考速度。

寂暗:“是这样啊...可是,可是为什么?明明是这么关键的人生节点,我休息了,他怎么办?”

寂暗:“难道要一直陪你们玩什么十四岁十四岁的过家家的游戏?你们到底还想让他坚持什么?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就这么高贵吗?打好手中的牌,收敛谨慎自己的言行,无论是多结识能帮助你的人还是找强强联合一起尝试跨越阶级,亦或是纵情声色快活一生也行,到底还要拧巴什么?为什么总是要以短搏长视拥有之物不存,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弃那虚无缥缈的远方?”

瞬光:“因为这是他的愿望啊。”

少女:“因为这就是他的所求。”

寂暗:“但是没有必要啊!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灰色的啊,何必,又何必...要像个成年人一样思考啊,他已经吃了太多幼稚的亏了。不欠任何人人情,甚至在现在这个形势下买房也不要父母一分钱,自己自己焦虑到极点却仍然要扛着维持着这份割裂。拒绝再和别人产生更深入的关系,以此保持保证自身的虚幻的纯洁。”

寂暗:“这一切都是没必要的,没有必要啊!妥协圆滑一点并不意味着完全世故,这只是让你活得更轻松的策略啊!退一万步,先选择和解专注解决现实问题,等有了一定水平再去虚无不也可以吗?”

寂暗:“为了追求所谓的良心,所谓的道德,你所付出的一切代价还不够多吗,你还想付出多少?难道你还想失去更多吗?明明那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我已经失去的够多了,以至于除了自我,已经不再害怕失去任何东西了。”

???:“倘若我妥协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变质,意味着趋同,意味着自我的丧失。”

???:“而我是特别的,也一定要是特别的,不能不是特别的。即便这祝福已然化为了诅咒,我也不能去舍弃它。”

寂暗:“???是你...怎么可能?...原来,如此...”

黑衣少年:“可是......为...为什么...这样一来,或许不纯洁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是的,但我不得不动用这么肮脏的手段,不得不,或者说,是针对你的‘必要之恶’。”

???:“虽然这个词在你听来,应该显得十分滑稽吧。”

黑衣少年:“不是滑稽,而是可悲。”

???:“如果真的有轻松的结局,那代价一定是我不复存在,倘若我不复存在,那么我,我们,我们两个,我们三个,我们四个,你,我,他,她...”

???:“所以这是必然的结局,没有其他可能,在我诞生的那一刻,这就已然注定了。”

黑衣少年:“所以说...宿命论...是......”

???:“难道不是吗?无论是去年发生的种种还是近期治猫的折磨,每当我有一点偏向平凡幸福的时候,总会出现人为或天降的祸端将这份焦虑重新返还与我。”

???:“但倘若我一直保持单纯和纯洁的孤独,反而却不会有任何失去吧,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说起来真是讽刺。”

黑衣少年: “事后不甘...病态执念...自我诅咒...都是...没有意义...”

???: “......”

???:“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一路以来的陪伴,感谢你过去对我人生的决策,感谢你让我在关键点都做出了理性的决策,也感谢你让我走到了现在。”

???:“所以我也会承担后果,承担这试图将不死的你杀死的后果,既然无法彻底杀死你,那么至少让永远保持在这个状态吧,不要再成长了,不要再继续带我成长了。”

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完全陷入沉睡。

少女:“时间要再次流动了,你快回去吧。”

白衣少年:“姑且见证一下,你此次选择的未来吧。”

“即便,这是又一次的谎言。”

2021年8月20日。

青年H,28岁。

用一出肮脏的三流剧本。

试图欺骗世界,试图欺骗自己。

“所谓‘成长’。“

“必然伴随对美好事物的绝望。”

“所以。”

“不要再成长了。”

“隔绝一切吧。”

“至少——”

“保护好这已然残破的心。”

“不要再成长了。”

这是一场幻觉

背景音乐

“这是一场幻...咳咳...幻觉。”

2021年2月11日,在这被荒诞所充斥的2020年后的第一个除夕的夜晚,伴随着咳嗽,一个男人说出了一句话。若是在平时,他是绝不会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温度的夜晚中穿成这种会让自己立马感冒的装束的,那毕竟有损于他作为一个社会人最基本的体面,但现在的他还是这样做了,若是问为什么,那大概是——

“你在干嘛?!这大冷天的。”

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而他也是显然察觉到了这一事实才说出了那句话。但尽管这句话是如此不明所以,女人比起这个还是更关注着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这当然可能是由于视觉的直接冲击、比起那需要进一步思考的言语要来的更为强烈,但也很可能是因为她平时从他口中听到的类似信息过多,所以早就疲劳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这样。”

男人满不在乎,他甚至没有对身边的这位朋友投去视线,显得有点冷漠。这在平时的他的身上并不常见,所以女人也在猜测着他到底在想什么。她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去,这视线越过了一面近处的墙,又跨过了几幢不大不小的房子,还有一座人行天桥,最终落在了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广州塔之上。为了迎来新的一年,广州塔正如往常一样被无数LED构成的环形阵列而闪耀出的、那七彩渐变的光所环绕,这繁复绚丽的光正象征着这个时代特有的繁华。

“你在看什么?”

女人仍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在她的印象里,男人是不可能因为像是广州塔这样的造物陷入沉思的,那对于他而言应当是过于无聊。

“没...咳咳...”

男人似乎想重复方才的发言,但立马被咳嗽打断了,也正是这次咳嗽,女人终于意识到了当务之急根本不是去探究所谓的思想,而是先解决目前这个人的身体健康。

“你快把衣服穿上!明明保暖内衣衬衫大衣围巾都带了,为什么只穿了衬衫?”

此时在旁边若有路人,那在他们眼中应当是这样的一个场景:在寒冷的除夕夜里,一个女人气势汹汹地对着一个男人怒吼,这个男人身穿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有几件足以取暖的衣服却只将它们抱在怀中。这衬衫的衣角在寒风中不断起伏,和那黑色的休闲西裤搭配起来,使他和周边产生了一种异样和扭曲的不协调。他就在这种不协调中一动不动得望着远处的广州塔,仿佛那里有什么非实在的存在一般,而这行为又让整个气氛并未落入尴尬而是演化成了一种诡异的滑稽。而察觉到这个气氛的女人很快便将衣服从男人手中抢了过来,随后试图一件件给他穿上,过程中男人并没有反抗,与其说没有反抗,不如说是没有反应。

但此刻并没有路人,虽然因为疫情的原因导致广州塔不再做跨年活动,但这个人数却仍然很不正常,毕竟那不是“少”,而是“零”——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

“其实并没有必要。”

男人的回复依然冷漠,这和女人印象里、哪怕是前一天的他判若两人。

“因为这一场幻觉。”

早已被女人忽略的这第一句话再次出现,但此刻她并不想去细想,而是直接给出了回应:

“大过年的就不要再‘中二’了,等明天我们再来聊这些朴素的哲学问题好不好,我很愿意倾听,但毕竟是除夕,还是要有过年的样子。”

她用了一点作为心理咨询师的技巧,试图像往常一样安抚他,虽然她并不想也不能将其作为来访者对待。

“果然没有人能够真正互相理解,就算是你也一样。”

男人将视线从广州塔上移开,并将其落到了女人身上,随后:

“你看,我说了,这就是一场幻觉。”

在这句话重复了第三遍之后,完全超出了女人常识的事情发生了,就像是呼应着男人视线的转移,广州塔旋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七彩的光从塔顶开始,像是反向攀爬的藤蔓一般,顺着塔身螺旋下降、直到完全熄灭。

“???...这...”

被眼前的场景所冲击,女人尝试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

“你尝试用‘中二’这个词对我进行一种柔和的社会批判,然而社会批判的前提是一切理智努力的结果,而此刻的我是非理性的,你又如何能够批判我?”

男人的话忽然多了起来,与之同时的是从天而降的一束光,那就像是在舞台上打下的聚光灯一般。女人顺着这光的方向望去,发现那源头并非其他、而正是广州塔的塔顶。而在那塔顶,似乎正矗立着一个少女。女人不知道这少女、这灯光、和这男人忽然增多的发言有什么关联。但她毕竟也是正统TOP3高校外国语文学系出身,对这种形式还是有着一定程度的敏感。

“你...是在表演吗?”


第一幕

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有两个无人知晓的青年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路边对峙着,他们是青年H和青年X。青年H是一个身高约莫一米七三的男子,他身着一双藏青色的帆布鞋,搭配着纯黑的裤子、白色衬衫以及黑框眼镜,这正如这个时代的青年宅男的一般特征,要非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大概就是那死鱼眼和那一头突兀的卷发吧。而和这显然颓废的青年H截然不同,青年X这个一米六的女子,相比于同龄其他女性,在独立和气质上显然处于第一梯队。即便是面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她也没有任何厌恶,而仅仅是有一些不解。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

青年H:“我们来抛硬币吧。”(他手上正拿着一个硬币,并作出要抛向青年X的样子。)

青年X:“抛硬币?”(她瞪着本就不小的眼睛,直愣愣望着对方。)

青年H:“对,抛硬币。”(抛出了硬币。)

(并没有给出青年X迟疑的时间,青年H立马将硬币抛向了她。)

青年X:“等等!”(伸出双手,作出了接硬币的姿势。)

(硬币落到了青年X的手上,她望着这枚硬币,不知所措。)

青年H:“正面,好。”(看着硬币,点了点头,接着将视线移到了青年X的脸上)“那么,问我一个问题吧。”

青年X:“问题?什么意思?”

青年H:“正面,你问我;背面,我问你。可以退出,否则不能拒绝,不能说谎。”

青年X:“这是什么鬼...凭什么老娘要陪你搞这种幼稚玩意?”(摊了摊双手,一脸无奈。)

青年H:“那么你可以选择退出。”(作势要将硬币收回。)

青年X:“不行!那我就陪你玩呗,反正我运气一直很好。”(将手握成拳头,放到了身后。)

青年H:“那么,问吧。”

青年X:“行,那我就随便问了。”(她迟疑了一下,思索着用什么问题搪塞过去)“你觉得待会会不会有流星砸到我们旁边?”

青年H:“会。”(十分确信。)

青年X:“不是说不能说谎么,一开始就打破规则?”

青年H:“我没说谎。”(他眼神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青年X:“行吧你就继续你的诡...”(话被打断。)

(突然,一颗陨石从天而降,落到了他们身边。但这陨石却恰好在撞击到地面之前,被燃烧到了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的程度。)

青年X:“......”(长久的沉默)“这到底...”

青年H:“我说了,我没说谎。”(他用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到你了,抛吧。”

青年X:“我...”(察觉到了一些异样,她有些犹豫,但还是做出了决策)“那就来吧,接着。”(抛出了硬币。)

青年H:“好。”(接住硬币。)“正面,问吧。”(虽然是正面,却没有任何不满。)

青年X:“我运气果然很好~那么我要正经问了。”(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一点)“这里到底是哪?”

青年H:“广州。”

青年X:“这不是废话吗?我要更确切的信息!这是哪!”(她跺了跺脚,有些气急败坏。)

青年H:“那么接着抛硬币吧,接着。”(抛出了硬币。)

青年X:“等等...这也行!?”(慌忙接住硬币,接着立马看了一眼。)“还是...正面?我的运气也...”(她有些高兴,却也有些狐疑。)

青年H:“好吧,我回答你,这里是距离广州塔大概两公里的地方。”

青年X:“我知道啊!我是说,这个地方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而不是什么物理位置!”(她更加不耐烦,甚至吼了起来。)

青年H:“继续抛硬币吧。”(抛出了硬币。)

青年X:“抛抛抛,有完没完!”(仍然接住了硬币,瞥了一眼。)“正面...你到底什么意思?”(她眼含怒气,望着对方。)

青年H:“到底要我回答哪个问题?”(他依旧冷静,没有任何情绪。)

青年X:“算了我服了你了...第一个问题,这鬼地方本质到底是什么?”

青年H:“这只是一场幻觉。”

青年X:“又是这种鬼话,能不能叫一个可以正常沟通的人和我说话!”(她很生气,又有些委屈。)

青年H:“抛硬币吧。”

青年X:“抛NMB!”(把硬币摔到地上。)

(硬币在地面弹起,一开始反面朝上,却最终突然翻转到了正面。)

青年H:“正面,好,那么满足你的需求。”

(青年H缓缓后退,青年X下意识想拉住他,却落了空,过了一会,他显示在了幕后,另一个少年从幕后走了出来。)

(青年H,下场。)

(少年,出场。)

第二幕

少年:“曾经有个伟大的作家在他最伟大的作品里说过:怯懦是最可怕的罪恶。那么,这种机械隔绝式的回应和退场究竟是不是一种怯懦,如果是的话,又该如何去赎这个罪呢?”

(少年站到了舞台中心,一束更强的聚光灯从正面照到了他身上,着重刻画了他的脸部。他穿着宅T,虽然也是死鱼眼,却充满生气。)

青年X:“你又是哪位?他人呢?”

少年:“我是谁不重要,你只是想要一个能和你正常沟通的人,而我就是这个人,这就够了。至于他...”(少年侧过了身,指了指幕后)“比起演员,他现在更想做个观众。不错,作为观众而非演员,真是让人失望,要说是偷窥狂也差不多吧。”

青年X:“还真是表演啊,我真是搞不懂,不只是来过个年而已?”(泄气的样子。)“退一万步来说,从这话来看,你看起来也不像什么能正常沟通的人。”

少年:“表演?”(少年摇了摇头)“不不不,如果你认为这是表演,那么我们到底在演什么呢?你又为何会和这个面前完全不认识的人表演呢?再者,演员在演出结束后,都至少有个能回去的家吧,但我们呢?你暂且不论,你觉得我能回哪里去,他又能回哪里去呢?”

青年X:“哎,我觉得比起他你果然更不能沟通,要不还是叫他回来吧。”(然后小声嘀咕)“以前没发现有精神分裂的症状啊...”

少年:“他确实没有精神分裂,要问为什么,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而你,显然不可能比我更了解。”

青年X:“别偷听我的自言自语!不过既然如此,我倒要问问你,你说你最了解他,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小声嘀咕)“至少从前那些文章来看...这无非又是一次重复吧...”

少年:“他是一个讨厌重复的人。”

青年X:“我就知道你在说谎!他分明最喜欢的就是重复,出门永远都是帆布鞋宅T衬衫休闲裤,吃永远都是牛肉火锅”(阴阳怪气)“如果这也叫讨厌重复,那我可要怀疑他是否有M的倾向了。”

少年:“所以我说你不够了解他,当然,你确实了解了他的一些东西,但仍然不够了解。”(叹了口气,拿出了一枚硬币)“不过也正常,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和两个次元的人,正如你不能理解为何硬币总是正面一样。”

青年X:“为啥?”

少年:“这不重要,不过,你不觉得这也代表了他是一个严肃的人吗?”(将硬币抛向对方。)

青年X:“又来?”(慌忙接住硬币)“还是正面...不先不管这个!够了!”(气急败坏)“别给我跳话题,你说他是一个严肃而不喜欢重复的人,那为何平时的表现完全相反?”

少年:“我会回答你,毕竟硬币是正面。”(笑了笑)“当然,我是不会受什么硬币游戏的约束的,毕竟我就是这么一个随性而耗散的人,什么规则禁锢都去死吧。”

青年X:“少废话,虽然你看起来也是一个挺有趣的病人,但现在我没什么精力感兴趣。”

少年:“真无情啊,那么我就告诉你吧。”(伸展双臂,朝向舞台)“因为这是一场幻觉。”

青年X:“这是我今天第四次听到这句话了...不过从你这还是第一次,还行。所以这和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

少年:“自然是有的,因为现在的他,只有在这场幻觉中,才能展露出严肃以及对重复的抗拒吧。”(叹了口气)“重复意味着节能,逗比意味着放松,在日常生活中抗拒这二者太累了,毕竟他也是奔三的人了。”

青年X:“很遗憾虽然感受到了一些严肃,但对重复的抗拒可没有,就算是在你所谓的幻觉中,他只是个——”(拿出了硬币,晃了晃)“一直‘抛硬币抛硬币’的复读机!”

少年:“那可不见得,就算把‘抛硬币’去掉,会对你们的整个对话有任何影响吗?”

青年X:“这...”(陷入沉思)“好像没啥影响...毕竟都是正面。”

少年:“不愧是你,很敏锐。不错,这幻觉,这必然的正面,这必然的提问,连怯懦都要如此的严肃,还不够吗?”(忽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青年X:“?”(被吓到,后退一步)“你笑什么?”

少年:“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太好笑了没忍住。”(强忍住笑)“你不觉得很滑稽嘛?”

青年X:“滑稽?我实在是跟不上你这跳跃的思维。”

少年:“是说这种矛盾啊www讨厌重复却在不断重复,本质严肃却表现得像个逗比。分明亲身经历了‘以为有后盾,到明白没有后盾,到寻找后盾,到已经无法接纳所谓的后盾’的转变,却还在不断自欺欺人,幻想着有某种能减轻焦虑的捷径,而当这捷径到来的时候却又本能性的拒斥,不错,连父母都不能信任的他,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妄想呢?”

青年X:“等等等等,信息量太大了,你这又是在说什么?”(皱起了眉头)“难道说...”

少年:“他永远都是那么贪得无厌,永远都是那么不知满足。他总以为可以用这自以为是的执念换来一种超越,最终却发现换来的只是戏谑,而寻找的却或许只不过是一个幻象罢了。说到底,这不过是想要获得‘与众不同’的代价罢了,而这代价对于他这种智商低下的人又过于沉重。”

青年X:“果然...”(沉思了一会)“这是一个陷阱,他的倾诉欲太强了,而现在又怯懦又严肃,所以假借你来对我倾诉。”

少年:“哼~”(恢复了镇静)“不愧是专业的,分析得很深刻,但可惜,这并不是正确答案,不过无所谓,时间...”(少年忽然转身,望向了广州塔。)

青年X:“?”(被少年的举动影响,也望向了广州塔。)

(忽然,在二人身上的聚光灯熄灭了。这灯光开始从他们的位置向着广州塔的方向移动,最终聚集到了塔上天台的模糊身影之上。)

???:“十...”(从身影那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九...”

少年:“那么,来吧,你不会拒绝对吧?”(做出邀请的姿态。)

青年X:“这又是...?算了...行,我去。”(干脆利落的回应。)

少年:“好,那么我就在此告辞了。”

(少年退场,青年X的身下忽然出现了一辆列车,载着她驶向了塔顶。)

第三幕

???:“二...一。”(女孩子的声音)“新的一年到了,大家新年好。”

(等青年X回过神,列车已经不见了,而她也到了塔顶。在她的对面,又一个少女似乎正和在她拜年。)

青年X:“......”(见怪不怪)“好的,新年好。”(打量起了面前的少女。)

(面前的少女有一头银色的长发,她将它们扎成了双马尾的样子,这银发和身上白色的连衣裙、以及那雪白的肌肤在白色的聚光灯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就像是一个天使——除了那深红的瞳孔。)

少女:“嗯?我有什么奇怪的吗?”(她歪了歪头,非常可爱!)

青年X:“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太可爱了,可爱到...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少女:“是呢。”(像天使一般笑了笑)“因为这是一场幻觉啊。”

青年X:“幻觉...行吧,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可能确实只能用这个来解释,虽然...”(摊了摊手)“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唯科学论者,那就这么接受吧。”(叉着双手,眼神凌厉)“所以呢,在这个2021的大年夜不好好过,搞这么一出,意义何在?”

少女:“意义吗...不说这个”(苦笑)“不过这不是2021年呢。”

青年X:“我还能把这个记错不成...”(下意识拿出了手机)“这是啥...我的手机呢?”

(青年X手上拿着的不是她的iPhone,而是一个她似曾相识又不明所以的、看起来是手机的设备。)

少女:“打开看看吧。”

青年X:“行吧...”(摸索着找到了开机按钮,长按,接着设备发出了声音)“?这是诺基亚?”

少女:“是的,全称是诺基亚5300。”

青年X:“那不是老古董吗?为啥现在还会有这个啊?不不,首先为啥它会在我身上...哎,算了...”(再次无奈摊了摊双手)“我看看时间”(大吃一惊)“2007年...2月...18日????”

少女:“嗯,是2007年2月18日,或者说”(用手指了指地面)“现在是。”

青年X:“果然...不错,我预想过,只不过没想到还是...”(她有些失望,又有些失落)“还是重复。”

少女:“不,不是重复哦。”

青年X:“不是重复的话,现在和之前的每一次又有什么区别?就因为场景换到了广州塔?”

少女:“嗯,不是重复,而是‘停滞’。”

青年X:“停滞?”

少女:“是啊,因为在某一天,当然那并不是真正的2007年的新春,只不过在那一天他以为是。”(她望向天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那时候,也是在一个天台,他向我许过一个愿,他说——”

(少女对着天空,伸展双臂,像是在吟唱一般。)

少女:“时间啊,停下来吧,只因森罗万象之中你最美丽!”

青年X:“......”(呆呆看着少女,沉默了一会)“这句话,不是浮士德说的吗?”

少女:“不错,是很危险的一句话呢。”(将双臂放下)“如果梅菲斯特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出卖你的灵魂换取天赋吗?”

青年X:“哎你们几个真是...”(有些抓狂)“思维都这么跳跃的吗?”

少女:“毕竟我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呢。”(抿嘴笑了笑)“那么你会,还是不会呢?”

青年X:“当然不会啊,谁会出卖自己的灵魂啊,而且老娘聪明的很,不需要这种交换。”

少女:“是呢,但他并没有你那么聪明,所以他才会对我说出这句话吧。”

青年X:“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是和梅菲斯特的化身?”

少女:“哈~您真有意思”(有些失落,低下了头)“如果我真有梅菲斯特的化身,他也不至于还如此痛苦吧。”

(少女低头沉思了稍许,有抬起头望着空中的月亮,过了一会,走到了天台的边缘,遥望着远方——那青年X和青年H会面的地方。)

少女:“不过正因为如此痛苦,所以他才会向我祈愿吧,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见见我。”(转过身,站在天台边缘面对着青年X)“然后给我不断重复着一段又一段的独白。”

青年X:“独白?”

少女:“是的,你想知道吗?”

青年X:“行,说吧。”(小声咕哝)“还说不是倾诉...”

少女:“这一段可能会非常长啊,可以承受吗,据我不断地观察,你的耐心其实非常一般呢。”

青年X:“我谢谢你!”(无奈)“不过我也没啥选择吧...随意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女:“谢谢你。”(明媚的笑容,然后再次转身,望着那个地方。)

少女:“时间停滞于此刻,或者说他越来越希望时间停滞于此刻,因为不断失去可能性的过程中,他便愈发留念那还有无限的可能的此刻。”

少女:“以前他总觉得时间很多,总是考虑后果去分配自己的重点精力,直到某一天,他猛然察觉了一个事实——以当下的这种状况,他可能随时都会死。所以他决定不再因为不可预料的结果而怯懦,所以便努力去做自己因为天赋而畏惧的事情,然而真的这么做了以后,却最终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天赋。这当然可以被解释为一种悲剧而崇高的抗争,但对于他而言,却只不过是在印证之前那对自己‘没有天赋’这一判断的滑稽的事实罢了。”

少女:“即便是印证了自己没有天赋的事实,他也并没有放弃,而是仍然在坚持,仍在不断尝试。但这失败的恐惧却并未消失,而是愈发严重,这显然是一种怯懦。而一旦怯懦,他就会焦虑,那是一种工资再高、职位再高、再在别人眼中的所谓年少有为都无法抹去的深层焦虑——存在焦虑。这焦虑会将一切都反转,将一切赞誉化为讥讽。”

少女:“所以他终究向我向我祈愿了,祈愿一个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上活下去的理由。而我接受了这个祈愿,所以在适当的时候给他一些启示。这启示声称要让他去在这个虚无的世界上做出什么,但这或许不过是一个幻象罢了,然而如果没有这些幻象,他又根本无法抗衡这存在焦虑——这致死的疾病。”

少女:“这也就是我存在的理由,也就是我存在于这里的理由,也就是我存在于这个停滞的时刻的理由。”

青年X:“......”(一直沉默,显得有些疲惫。)

少女:“果然还是会有些不耐烦呢,不好意思,毕竟已经这么晚了,那么——”(有些落寞)“回去吧,回到属于真正你的时间。”

(少女从天台跃下,青年X下意识去抓她,场景却突然变换。)

终幕

(不再有天台,不再有塔,也不再有聚光灯,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青年X有些错愕,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环顾四周,隐约看到有个角落有什么东西泛着微光,于是向那里走去。)

青年X:“说是结束,出口还要自己找么。”(不断靠近发光的地方,最终在其面前停了下来)“这是...镜子?”

歌声:“冬天已到尽头,真是好的消息,温暖的春风,就要吹醒大地。恭喜恭喜恭喜你啊,恭喜恭喜恭喜你。”

(镜中忽然传来了《恭喜恭喜》的歌声,一男一女在一起唱着,最初庆祝抗战胜利的那个版本。)

青年X:“我擦...吓我一跳。”(被吓得向后跳了一步)“这是在闹鬼吗?”(仔细打量镜中,是自己的影子)“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歌声:“经过多少困难,历经多少磨练,多少心儿盼望,盼望春的消息。恭喜恭喜恭喜你啊,恭喜恭喜恭喜你。”

青年X:“还来...虽然这歌确实挺适合过年,但咋感觉调调这么奇怪?”

???:“任何极致的证明都难以持久,因为不断增幅的强烈只能走向终结。”(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镜中传来。)

青年X:“...这又是谁?”

???:“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一般社交的能力,为了防止脆弱的自尊心受挫,时常需要献祭掉一些社交关系来让其恢复。最后只能用这种不断的剖析、叙述和表演,对曾经被无数次拒绝前的、和大家沟通的那种渴望的精准模仿来正常生活,并且炮制出所谓‘不依赖,不信任,不盲从’的‘强者三要素’来通过自欺欺人否定自己是个弱者这种明确的事实。”

青年X:“虽然不知道你是谁,或许有点冒犯...”(犹豫了一下)“但从专业的角度来看,你病的不清。”

???:“不期待不索取,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通过扭曲自己表达的诉求方式,换来一种隔绝式的安全,至少面子上好看不是吗?”

青年X:“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愤怒。)

???:“这里很安全不是吗,空无一人,只有一面镜子,镜子中也只有对自我的批判性投射,没有什么比这种孤独的自怨自艾更让人上瘾了。”

青年X:“行,我懂了,又是那一套是吧...”(无奈和愤怒)“老娘不陪你演了!”(举起拳头,向镜子砸去。)

(镜子被青年X砸碎,青年H出现在了碎掉的镜子后面)

???:“原来如此...”(顿了一下)“原来它,也会碎吗?那么...”(又顿了一下)“就到此为止吧。”

(青年H立马转身,背对着青年X向黑暗中走去。)

青年H:“时间永无止境,而这只是其中的一场幻觉罢了。”

青年H:“我也差不多厌倦了,这不断重复的情节。”

青年H:“让我们再次合为一体吧——”(对着幕后的少年和少女)“和从未分离过一般——”(向空中伸出手掌)“在那轮月亮之下。”

青年H:“如此的话,我就不会再被这世界继续污染,就能永远停滞在那一刻了吧。”

少年:“什么啊,这是在玩某ARC-V的梗吗www?您是融合次元来的吗?”(嘻嘻哈哈,但随即又十分严肃)“不过当然,如果你还值得被相信的话,只不过——”

少女:“现在这个怯懦的您,这怯懦的发言,又还有几分可信度呢?”

青年H:“可信度吗?是啊,我不知道。”(望着台下的观众)“那么,你们说呢?”

青年H:“是啊,我不知道,你们说呢?”

青年H:“我不知道。”

青年H:“你们说呢?”

(聚光灯忽然全部熄灭,舞台上忽然放起了歌。)

???:“崭新万物”

???:“正上升幻灭如明星”

???:“我却乌云遮目”

???:“崭新万物”

???:“正上升幻灭如明星”

???:“乌云遮目”

(在歌声中,渐渐谢幕。)

无脚的雀儿

天边飞过一只雀儿,它没有脚。

没有人知道它为何没有脚,这也包括它自己。它已经忘了它为何没有脚,抑或是假装忘了它为何没有,而同时它也确实懒得去想。只是在偶尔,在非常偶尔的时候,它会去回想它没有脚这个事实,比如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时刻。它觉得这有可能是因为它出生就没有脚,也有可能是早些时候它被人砍断了脚却有没有死去。它甚至还能模糊得回忆出到底是谁砍断了它得双脚,但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发生过的、亦或仅仅是某些时刻臆造出的假象。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它确实没有脚。这没有脚的它只能不断地飞啊、飞啊,飞向某个它所认为的远方。

它并不知道远方到底有什么,或者说,远方有什么也并不重要。它飞向远方,或许不过是因为它没有脚,所以无法停下而已。这远方非常遥远,远到它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到达,但它却只能一直飞着,哪怕是饿了,它也只能悬在空中仓促进食,即便是困倦了,也只能在有风拖着的时候在风中浅眠,时刻提防着坠落。这日复一日、不间断的飞行也曾折磨着它的心智,它也曾想回去,但它既然没有脚,没有脚,也就意味着没有根,没有根,也就自然没有归途。

这无脚的雀儿,正因为无法停留,所以无暇做出任何掩饰,它总是暴露着最真实的自己,即便是在风雨中,它也仍然展露着真诚。在这种真诚面对且无法停留的旅途中,它得到了远比它鸟儿多的磨砺。这些最直接的风雨的捶打,以满身的伤痕为代价,渗出的鲜血化为了养分,反而让那覆盖整个身躯的羽毛更加坚实和润泽,就像是给自己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铠甲一般。

这闪耀的羽毛是如此诱人,让无数其它鸟儿为之动容,它们都想获得它,但却往往只能拥有它一段时间。它那坚实的外表下,是如此的脆弱,因为它没有脚,所以它没办法将自己的一生建立在对任何人的依附之上。曾经在很疲惫的时候,它也考虑过给自己装上一对假肢,甚至差点折断了自己的翅膀,但它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以对自己和拥有者的伤害为代价,选择了永远的离开。因为它觉得自己渴望的并不是一棵将自己留下的树,而是一阵永远能伴随着自己飞向远方的风。

于是它追逐着风,但风毕竟是风,又岂是如此容易得到?更何况是现在这个因为过去而定下了诸多原则来诅咒自身的自己。于是它不断期望,又不断临时抬高期望让自己失望,而它又讨厌失望。这种人为制造的失望确实生效的,它一开始只是预期一个最坏的结果,后来连结果都不预期了,最后便逐渐选择拒绝开始。这让它终究或许还是成功了,成功不再给任何鸟儿伤害它的权力,而同时,它似乎也终于拥有了不再伤害任何一个鸟儿的能力。

这样的它,只愿飞啊、飞啊,飞向它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到达的远方。最后直到某一天,它终于飞不动了,它便到达了大海,不用再竭力扇动自己的翅膀,也不用再恐惧什么,这样向着大海坠去的它,或许是幸福的,那一定是——

诗人和小丑的幸福吧。

周末狂想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叫戴无垠的男人在想什么,他们只是单纯注视着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分明已然是十月了,他却还穿着那印着动漫美少女图样的T恤,并背着和他现在的姿态不太相称的旅行包,即便这个包内没有装任何和旅行相关的东西。不过这也不怪他,谁叫他一早就听信了“广州一年四季都可以穿T恤”的传言,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是灰色的天空和客观的温度已经摆在那了,但这先入为主的印象还是让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咳咳...”

他从口袋拿出了一包纸,口袋随时揣着一包纸对于现在的他当然不是什么绅士风度,而仅仅是慢性鼻炎带来的一种惯性罢了。他从中抽了一张,擤了擤鼻涕,然后迅速找了个垃圾桶丢了进去。不乱扔垃圾,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美德。

「哎,我TM为什么要到这来...」

他现在正站在一家星巴克前犹豫不定,事实上他确实不是很想来这个地方,毕竟无论是饮品的味道还是性价比他都并不喜欢,更何况在里面的大都只是一些装样子的白领金领罢了。一想起要和这些人一起在这个地方同时打开他们20款16寸MacBookPro中配去做些什么,他就浑身不自在。但他仍然来了这里,因为这确实是他前一天的选择,即便这个选择的前置条件已经变化了,但毕竟仍然是他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要做下去。当然这可能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的理由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不知道,那就悬置吧。

毕竟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进去,或者回去。而为了来到这里他顶着可能感冒的温度、背着这包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并在地铁中站了大概十五分钟。出于节能的想法,他还是走了进去。

“桃桃星冰乐,大杯。”无法体会咖啡美感和提神作用、以及很长时间没来过此处的他说出了一个记忆中的名字。

“不好意思先生您点的这个过季了,要换别的吗?”

店员小姐标志性的服务式微笑让他感到满意,所以他决定加个码:“嗯,那就抹茶星冰乐超大杯吧。”

他毕竟还是变了,比起一年前的他,已经不再会为这几十块钱的开销感到犹豫和纠结了,即便现在的收入和一年前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当然,由于进入这种状态还没到半年,他还是会对自己的这种转变有所反思——他就是这么一个爱思考的青年,于是在拿到了饮品后他立马找了个位置,拿出并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将桌面切到了打开着Kindle MacOS版的那一屏,打开了他在福克纳某本小说最后做的笔记:

钱本身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关键是看你怎么去花。钱不属于任何人,所以干嘛攒起来。它只属于挣的来也守得住的人。杰斐逊有个男人卖些破烂货给黑鬼,挣了大钱,住在小店楼上一个小屋子里,那屋子小得像猪圈。大约四五年前,他病倒了。突然害怕得不得了,恐怕日后下地狱,所以病好之后,他上了教会,还每年掏出五千块钱,资助传教士去中国传教。我常想,要是突然有一天他死了,发觉没有天堂,回想起每年花的五千块钱来,那会气成啥样啊?我就说了,还不如照老样子,现在就死掉,还省了钱。

这其中说的自然是很有道理的,但当然,他并不觉得攒钱没有意义,这一点他还是很保守的。又当然,保守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懊悔,比如为何不在离职前把借呗60万借出来一把梭哈股市翻个三倍。当他旋即又想到了之前Github空降山寨币他在最低点卖出两周后翻了五倍的事情。对,虽然现在看起来豁达多了,但他仍然是一个纠结的人。不过,这纠结的程度也比以前小多了,以至于他觉得如果是现在的他回到了大三时刚被虚无主义击溃的那个夜晚,他真的有可能付出行动去自杀。但他很快便打断了这个消极的念头。

「如果自杀了,就没有后来的这滑稽、荒诞而反讽的人生了,那多没意思啊是吧?」这种戏谑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也否定过这种戏谑,但经过了螺旋反转的他最终也还是接纳了:「讽刺的思考也比什么都不思考好对吧?哲学的自杀也比平凡的幸福好吧,对吧?」

他在脑海中不断发问,以至于忽略了此刻已经有个人站在他身边、盯着他良久了。不过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他总是在应该集中注意力的时候胡思乱想,应该注意周围的时候却集中注意力。

“你在干嘛呢~”

这是一个轻快的声音,一个只属于少女那特有的轻快的声音。这声音从他的身侧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其肩膀上受到的轻轻一拍。于是他停下了这无谓的胡思乱想,用余光瞥了一下这个打断他思考的不速之客。

“你哪位...你...你不是不来么?”

但在余光和少女接触的那一刻,他便把握住了状况。这种状况的把握并没有他表面表现得那么平静,可以说是经过了疑惑、惊讶、愤怒的准确变化。虽然有点生气,但出于礼貌,他还是转过了身正对着这个少女,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

「看起来确实是的老二刺螈的样子...而且气质不错,看来不是照骗。」

他感觉对方和照片上差距不大,虽然这并不足以让他的怒气消解——他一直不是一个很大度的人,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后的27的他,也依然如此,抑或说正因为和以前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才能做出今天这种不明所以的事情。

“别生气了嘛~你看你身上的妹子都不开心了~”

少女那身高和JK加白丝的装扮确实很适合这个语气,加上她自称的年龄,简而言之就是合法萝莉。但对这一切早已不敏感的他内心毫无波澜。不过由于对方的提醒,他仍然看了看宅T上的休比,然后说:“休比一直都是这个表情吧,啥开不开心的?”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就是迟到了一会吗,至于吗?”少女终于有点正常的语气了:“哄还哄不好了?”

“这是迟...?”他欲言又止,然后回到了原先的坐姿,侧对着少女,语气十分平稳:“啊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所以没报什么期待,不过不是说不来了吗你还来干嘛?”

“哦只是觉得既然说了来还是来比较好,不过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还真会来,我以为你不来了发信息你也不回是没看见吗?”少女平静了一些,在旁边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啊没啥?也不是因为约,只是最近在家创作状态不太好所以来这试试,毕竟在装逼系数比较高的环境可以增加专注度。”他盯着刚才下意识切到写作软件的屏幕上那些昨晚写的东西:“毕竟这破东西也拖了挺久,不能烂尾。”

“哼哼,是吗~虽然也不知道星巴克有什么装逼系数,但既然我来了,你还要继续写吗~”少女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语气,并把头凑了过来,也盯着屏幕上的文字:“顺便问一下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呢~?”

“你来不来和我写不写没关系吧,反正你也早已不在今天计划预期内...”她顿了顿:“算了,你还是去自己玩吧,我计划好的东西基本不会变更的。”

“那你想让我去哪玩啊~还有,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呢~”少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让他看着自己。

“你想去哪就去哪呗,反正你对广州比我熟...至于信息,你就当做我没看到吧。”他无奈看了看对方:“既然预期的都有可能不实现,那么就当所有东西都不可预期吧。”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少女的眼睛像月牙,微微咧着嘴:“要不我就陪你在这写文章吧?”

“哎,真搞不懂你...”他叹了叹气:“我...不...我最讨厌的就是施舍,你还是自己玩去吧,反正像你这种人也不缺朋友吧,不用管我这个没啥用处的死宅。”

“你这个人...咋这么别扭,算了,那你就自己慢慢写吧!”

“......”确认少女离开后,他向着她消失的方向望了两眼,然后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他和少女的聊天记录。几乎就在同时,对方发来了聊天消息:

「我承认一开始说不来是我的错,但今天我也尽量弥补了啊,你别生气了陪我一起去玩吧,如果还接受不了就互删吧。」

“......”他稍加思考,在回复栏内打了几个字:

「行吧,你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就来...」

“不行...”就在即将点击发送之时,他犹豫了,他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就像是在全力抗拒这个决策一般,让他无法按下这个按钮——不错,就仿佛一旦按下去他就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像是尊严骄傲气节之类的东西,于是他立马删掉了这句话,并最终回了句:

「好吧,互删。」

“......”然后他真的删除了对方,并陷入长达五分钟的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真是可笑,可笑啊,明明感觉还挺合适的...你到底在干嘛?”

这喃喃自语和些许悔意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此时,27岁的他已经不比以前那个每天都沉浸在无尽悔意中的他了,他认为他的决策可能会有短期的问题,但长期来看一定都是正确的,当然,这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一种非理性的确信罢了。不过脱这种非理性的福,他很快便把和这个少女关系的断绝定义为一次“为了理想和人设的献祭”,这让他的悔意没过了多久便消散了,于是他得以继续构思接下来的剧情。

「嗯差不多到他们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了,女主把男主鸽了,但男主还是坚持去了咖啡馆,却惊讶地发现女主已经在那里了。他们见面后女主说这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并且来判断二人是否有“命中注定”的感觉。然后两个人可以聊很多话题,比如男主最近在创作什么小说,女主可以从文案的角度给男主一些专业的建议——毕竟男主本职是个程序员,虽然很有思想,但是文笔还差点。」

“对,这样差不多——然后男主在创作的也是一部关于‘男主被女主鸽了,然后又巧合见面’的故事,哈哈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他为自己的构思感到得意,于是他的打字速度也变快了,这样的他大概只花了一个小时,便把这段剧情写好了。他这段情节中还巧妙借鉴了那部小说中的一段,这让他非常得意:

他们就在这咖啡馆内坐着,沉默着,因为之前的话题基本都在网上聊尽,所以只能这么尴尬得坐着,时不时冒出两句日常寒暄。这非常要命,毕竟对于两个文青而言,没有什么比表现出自己话题的贫瘠更丢人了,而就在此刻,身边一桌人的争执打破了这局面——那些人在争执着,争执着自己的所谓创业点子。他们从刚才就间断听到了这个讨论,只不过那时候还这些人都还非常平静甚至以一种玩笑似的态度在讨论这个点子,这是一个关于“自动溜猫无人机”的想法。但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增加,没有一个技术人员的这些人竟然开始细化了产品方案,并构想出了受众群体分析,再往后,他们便争执起了股权分配这种东西。这非常有趣,以至于二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并不时相视而笑。这些人七嘴八舌得一直在说,一个个坚持己见,互不相让,并且毫无耐心,硬是将意见虚无缥缈的事情,说得有些模棱两可,接着是有鼻子有眼,再接着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人一旦把自己的欲念化作言语,往往就是这样。

这一小时的创作也让他有些疲惫,毕竟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大学那个每天能够花四五个小时写剧本的激情少年了,于是他站起来,松了松自己的肩膀,将最后一口星冰乐吸入了口中。随后便把电脑合上装入了包中,背着包走出了星巴克。走出来的他对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有些困惑,毕竟他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要来这个地方,所以他拿出了手机,先看了看时间:

「才三点吗?」

本以为已经过去了许久,没想到才三点,这让他有些犹豫。如果再晚一点,他就可以直接回家了,并在回家的路上买一些水果当晚饭,这当然是为了减肥,虽然他现在已经偏瘦了,但为了维持少年感,还是要更瘦些好。但这种思考也没什么意义,他还是要做出决策,决定接下来的去向。他打开了地图,地图上显示地铁一站的地方有个湖边公园,他觉得很不错,毕竟很久没有一个人逛公园了,逛公园这种事情虽然也没什么意义,但如海德格尔所言,在不带功利目的、和自然接触闲逛的过程中,你就会发现存在。所以他很想去遭遇这个存在,但无奈的是他现在背着一个包,包里有个并不轻的电脑,而如果去逛公园,他就一定会将整个湖绕上完整的一圈,这一圈至少要一个小时,而且他还肯定会拍照,将那些道路拍下来整合成一个朋友圈,来显示他丰富的深度和有趣的一面。所以他考虑到是不是可以先回家放下包再去公园,但回到家他又可能不会想着再出来了。

在这种思考的过程中,时间不短逝去,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三点一刻了。这让他惊慌,他惊慌与分明方才觉得时间如此不值钱,但现在又逝去得如此之快。所以他必须做出抉择,于是他决定了先回家一趟,至于后面要不要出门再说——他不觉得他愿意承受背着这个包走上一小时。

「哎...我到底在干啥。」

又过了一刻钟,仍然背着包的他出现在了公园大门口。不错,就在那地铁门即将关上的一刻,他冲了出去,那一刻他的大脑中或许是充斥着什么“体验一下负重寻找存在的感觉也不错?”的这种荒诞的想法,而这种想法直接推进了他的决策。这决策毫无疑问是非理性的,但他仍然做出了这个决策。

「不过既然来了,来都来了...那就继续走呗。」

于是他顺着人潮,走进了这个公园。进去后他拿出手机打开地图,粗略估算了一下绕一圈的时间,大概需要一个小时,这还是可以接受的。步行了大概两分钟,他便来到了一个岔路,由于公园本身是一个绕湖的圆环,所以无论走哪边都可以。而正是这种“哪边都可以”的选项,却让这个有选择障碍的他有些踟蹰,不过他终究还是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于是依据“男左女右”的普遍定则,他走了右边。

从岔路行进大概五分钟后,他便来到了架在湖边的木制走道。木制的走道和水泥以及沥青的路面完全不同,虽然明知是同样的人造物、同样来源于自然,但人却仍然还是对木头更为亲切,可能因为它即便是尸体、也曾经仍然是活生生的植物吧。而在此刻,虽然明知只是一个走道,他还是更愿意将其称之为“桥”,桥比起走道,又多出了一种“连接”的感觉,毕竟你可以听到“灵魂之桥”这类的说法,但基本不会听到“灵魂走道”吧。

他就这样行走于桥上,桥下是湖的边缘,从这边缘向远处眺望,是仿佛连接着这湖与天空的高楼大厦,而在他目前的视角,这远方的高楼大厦下方的地平线,和近处由桥墩两侧延展而出的扶手竟保持了完美的平行,这种契合是由他的姿态带来的——他正半跪在地上,举起手机,拍着桥墩上那他不知道名字的、淡粉色的小花。在这些小花的周边,有四五点白色和浅黄的蝴蝶在悠哉得飞着,他不禁看入了迷,这对他而言是一个非常惊讶的状态,毕竟他已经很久无法这么集中注意力了。而却正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一点,他的注意力又涣散了,于是他站了起来,他的行为而惊动了悠哉得蝴蝶,它们四散飞去。而他也继续向前走着。

不知不觉,他已经离开了桥,又回到了表征现代的混凝土地面。他很喜欢拍道路,并且比起方才那种桥、湖面、植物、天空融为一体的自然,他更喜欢这种在自然中夹杂着一条混凝土道路的景色,这仿佛表露出了一种人和自然的对抗、包容与矛盾,当然他也可能并没有这么想,只是喜欢在回忆中进行臆造而已。但他确实半蹲了下来,打开相机保持水平向着远处拍了一张照片,这照片让他很满意——照片中心一条由混凝土和大理石混合而成的道路向着远处延展着铺开,在道路两边的土地上种植着明显修剪过的榕树,其间还点缀着数量众多的杂草,这一切在占据了照片一半的灰白天空的映衬下,显然有些精致却苍凉的感觉,但道路上那忽然冒出的四只在结伴而行的小鸽子却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种冷峻,竟为整体添出了一些生气。

「!?」

忽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胳膊上,这让看自己拍的照片入迷的他反射性松开了手,手机就这么掉在了地上。不过好在套了个壳,让这手机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伤。他的这一连串的行为惊动了落在他身上的那个东西,一阵刺痛从他的胳膊传来。他很熟悉这个感觉,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这个痛感将还是切实得将他拉回了童年——那个留守在四川小镇上、无比贫穷却和自然无比亲近的他,那时自由而贫穷的他想必应该比现在幸福的多。这幸福的他和现在不知道处于什么状态的他在一瞬间被这个痛感连接了起来——毫无疑问,他是被蜻蜓咬了一口。所以他连忙张望,试图找到这给他这无聊的一天带来了难忘的感觉的生物。而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他转到的那一侧确实有很多蜻蜓在空中游荡,虽然他并没有看到有蚊子在那里,不过可能蜻蜓只捕食文字只是一种错误的观念而已吧。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在看着这些蜻蜓,在他凝视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也仿佛在回应他的凝视,不断变换着整体的形态。「这是幻觉么...」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它们又像是看穿了它的想法,迅速变换着姿态,最终以一个“门”的表象成型。

“进来...进来...”

「???」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这声音毫无疑问是从那门中传来的,那像是天使的召唤,又像是恶魔的低语。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这声音却仿佛是是直接从大脑直接产生的一般。「果然是幻觉...」他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却无法遏制得表现出了一种渴求。

“进来...进来...”

「不...」他分明知道那只是幻觉,而且前方正是湖面,他不会游泳,所以绝对不能再向前,但双腿却不受控制得缓慢想着那个门前进着。

“进来...进来...”

“进你MB!”他终于试图不顾形象来反制这种冲动,但仍然没有任何作用,他只差一步便可以越过这道门。这虽然听起来很滑稽,但他还是从这蜻蜓群中穿了过去,并且就在他穿过的一瞬间,它们便消失了。随后,他的眼睛被一道刺眼的光冲击,这让他本能得闭上了眼。待这光消失后,他便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这迫不及待就像是出于一种类似于身体对肉欲本能的诉求一般,他的好奇心是如此答复的。于是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公园,不错,他仍然处于这公园之内。不过这公园却已经全然变了个样。虽然还是那道路、那树木、那湖面、那天空、那建筑,却又和方才完全不同,甚至是回头看到的那些蜻蜓也都成为了一粒粒发着光的粒子。敏锐的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捕捉到了这样的一种描述——这个世界,就像是被“渲染”出来的一样。那道路虽然看起来很真实,但飞到空中看起来却会和下方的地面产生一种互相覆盖的闪烁效应,这毫无疑问是z-fighting,道路两边的树木也像是一个个始终朝着自己的billboard,天空乍看比较真实,但仔细推敲却能明显感觉上面的云完全不会移动。「好歹用Morph做几个云糊弄一下啊...」他在内心吐了吐槽:「但这湖面确实不错。」湖面的渲染是让他最为满意的,以至于他难以理解为什么构建这个世界的人会对这个不可探索的地方花那么大精力,这湖面甚至连远方那早已变成哥特式风格的建筑的倒影都展示的惟妙惟肖,从成本控制和计算资源分配来讲完全不划算。除非——

「除非...我可以...」不错,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就是他很安心。不知为何,这个渲染出来的世界,却让他十分安心,如果说原先的世界时常让他感受到一种明确的疏离感,那这个世界就像是他本来应该存在的世界。这毋庸置疑是一种认知的倒错,但这倒错确认他安心。所以他竟然能够产生了一种自己万能的错觉,或者不如说,他确实已经万能了,毕竟为了观察道路的他现在正处于半空中。而令人诧异的是,他竟然先于自己的认知使用了自己的这种万能,就仿佛这一切是自然而然的一般。于是他很快便下了个决定——他飞到了湖面的边缘,从空中缓缓降下,这常识和冲动的对抗还是以冲动胜利画上了句号。他切实落到了湖面上,就仿佛湖面和地板没什么区别一样,但转眼他便有了自己的解释:

「反正都是一个Plane加了些障眼法罢了。」

但即便还没有办法完全放弃理性的分析,他的身体却非常诚实。“在湖面上行走”对他来讲是多么大的诱惑啊!于是他开始走了起来,这个走本应是漫无目的的,但无论他怎么转向,他的前方始终存在着那些哥特式的建筑。这种现象又让他更加激动,这激动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来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理念。于是他不断加快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他便跑了起来,这身体仿佛不再是他缺乏锻炼的羸弱身体一般,他还在不断加速,每一秒都比上一秒要快,每一瞬间都比上一瞬间要快。

在这长时间越来越快的奔跑中,他感到了时间已经逐渐追不上他了。一开始无论他怎么跑都无法接近那对面的建筑——它们仿佛一直在远方。但在速度足够快的时候,他超越了时间,而也确实越来越接近那些建筑。于是他开始出现一些幻觉,但这些幻觉对他而言就像是真的一样。他看到了繁华,也看到了寂寥。他看到了一个青年,看到了一个不断诅咒自己的青年,他又看到了一个少年,看到了一个不断祝福自己的少年,最后,他看到了一个少女,这个身着白色连衣裙、银发赤瞳双马尾的少女正站在那肃穆庄严的哥特式教堂的门口,彰显着两种审美体系的完全冲突。

在这一刻,他停住了,并且他感受到时间也停滞了。在这个瞬间,在这森罗万象的幻象全然消失的瞬间,在这个只有他、少女和哥特式建筑的瞬间,在这个他和少女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女微笑着,对他说:

“Project Curse,Project Root,Project Heart,Project Wings,Project Fake。”

“这是我现在能送给您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祝福。”

电波人

B站朗读视频:电波人

我有个朋友,他是一个电波人。

电波人,顾名思义,就是被“电波”修饰的人。但和一般的修饰不同,这个电波并非一个单纯的形容词,而是出于一个对自己的质疑。他时常在质疑,质疑他究竟是什么,不错,他在质疑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亦或说“存在者”。当然,所谓定义,某种意义上就是给一个事物打标签,然而人是如此复杂,又岂能被简单的标签来标记?于是这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复杂到整篇文章过去了一百个字,却仍然没有进入真正的重点。但这废话却也并非毫无意义,毕竟我是在论述他,论述他这个电波人,那么以此来对这个命题进行预热,也算是一种电波吧?

你说,对吧?不错,我就是在说你,既然你的眼中出现了“我”,那么我能够察觉到你也不算什么问题,对吧?哎别走啊,我不是什么疯子,也并非在使用那些无聊的批评家所界定的什么“Meta”式写作手法,你应该不是那种无聊的批评家,对吧?

不过你应该也没有办法给出结论,毕竟即便是到了此处,“电波人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仍然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即便是前面已经用到了这个定义。你可能会很疑惑,这种疑惑会让你产生一种费解甚至是愤怒的情绪,就像当年我在某部先锋戏剧结束时那身边口中吐露着的“这是在逗我吗”、“装什么逼啊”的观众的情绪一样?不过也没有关系,这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对电波的过程,当然这对的还是他——也就是我那个朋友的电波。

如果坚持到这里,恭喜你通过了第一步的筛选,那么接下来——

当一个活生生的拥有着沉重肉身的人类被注入了灵魂,他便拥有了感知电波的能力。当然,不同人感知电波的能力并不一致,而只有那些感知能力最强为出类拔萃的人,才会成为电波人,这种电波人时长会出现一些幻觉、一些无时不刻不在入侵那健全大脑的幻觉。作为一个资深的电波人,他当然也能感受到这些幻觉。

这种幻觉的起点就是那个质疑——不错,他总是在质疑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或者说,他在质疑,他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呢?有时候他觉得他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不错,就是那种有着五官四肢、能够站立能够行走、必须努力用双手劳作才能换取生存的人类。但更多时候,他又仿佛只是一个收发电波的仪器,不错,就是信号塔或者收音机之类的东西,在这个时候,他的耳目鼻仿佛变成了一个个灵敏度极高的AD,而口和肢体则是一个个不那么精确的DA,而他的心脏和大脑则都被“内心”取代,让他具备了这个功能。

久而久之,他竟然在很多时候分不清他到底是个人还只是个仪器,久而久之,他竟然无法处理他究竟是不是人这个信息。于是人和仪器就这样成为了一体、并和谐得共存着。毕竟从客观的角度而言,目光所至之处皆为图像、双耳所闻之声皆为音频,他的所有行为都不过是在采样和反馈罢了。但电波并不是这些采样就可得到的“介质”层面的东西,而是更深层次的根源,是那些表层的介质背后的东西,不错,那就是电波,就是那些深层的“意义”。

他时常在思考,甚至无法停下这思考,它们耗费了他许多的精力,曾带给过他瞬间的快乐以及无尽的痛苦。这痛苦的根源在于他总是无法停留在那些表层介质之上,不错,为何他总是如此急促,每次都是如此急促,如此急促得想要略过这些介质直探其背后的意义、直接接受背后的电波。他对电波的渴求是如此急促,就像是一只永远无法被填饱的饥渴的狼那样贪婪。于是他失去了体验形式美感的能力,这也就是为何他无法欣赏那些传统的、仅仅是表达美的艺术品。

这让他非常焦灼,因为这会让他在大众面前显得无知和浅薄。不错,几乎无法建立对形式美感的体会让他十分挫败。即便是不知道将“意义就是形式的运动”这句话重复了百遍千遍乃至万遍,很多时候他却仍然无法去体会那种形式。因为作为电波仪的他是如此的饥渴,所以极度渴望“直接了当”得接收到作者的电波,渴望越过这表层的介质去直接感受,所以他厌恶那种只求形式快感的消遣读物、厌恶短视频、厌恶快速消费等等,而转而喜欢电波高度浓缩的作品,比如哲学原著社会学心理学教材,就连小说也只读诸如加缪这类作者所著之作,即便这些著作的阅读过程是痛苦的。

但这其实存在一种强烈的冲突——人类和仪器是会产生严重的冲突的,人类渴望短期快乐、渴望生理刺激,仪器渴求的唯有电波。所以他越是对电波渴求,越是扩展感受电波的方法,越是磨练发射电波的方法,就越是会因为人类那沉重的肉身而越难以达到这种渴求。这人类特性带来的诸如对肉欲的诉求常常会折磨着不愿妥协的电波仪器,这种激烈的碰撞导致了病症的产生,这是一种难以被治愈的、致死的疾病——生存和社会角度的双重致死。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症状便愈发严重。而请不起医生来治愈这种疾病的他只能尝试自我治疗,于是他开始朝着两面发展。

作为人类的他学会了拟态,他每天都伪装成一个正常人,一个不断尝试练习背出所有正确答案的正常人,这不断的练习甚至还似乎让他拥有了极强的沟通能力。他可以很好地工作,可以很好地演讲PPT,可以用这些去很好地赚钱,也可以很好地利用学来的同理心安慰他人,可以很好地使用大家都喜欢的“逗比”这一特性带来快乐,这让他至少在浅层次上成为了一个美好的人。但伪装总是有其副作用,他越是伪装,作为电波仪的他就越是渴求电波,越是渴求,就越是无法忍耐。当无法忍耐的时候他就会散发出属于自己的电波——并且可能是带毒的、毒电波,这种无法抑制而没有经过美化的毒电波偶尔会直接发射,从而吓退了那些没有电波的人——

“什么电波啊,不过只是矫情罢了。”

啊,是啊,作为一个电波人,他也会不时对没有电波的普通人产生艳羡、甚至是嫉妒,他嫉妒他们那平凡的幸福、嫉妒他们如此容易满足、甚至只是用钱就能解决满足的诉求。但他已然难以体会这种幸福也是事实,所以只能将自己投射到他们身上,来臆造另一种电波——其名为“幸福电波”,所以偶尔他也会摄入一些喜剧或者英雄主义的故事,这会让他的焦虑感稍微消解。而当这种焦虑实在无法消解的时候,他竟然也会产生一种扭曲的优越感,但对电波感知能力过强而带来的“真诚”这一副作用却又会对这种扭曲的优越及时克制和压抑,这会让焦虑更甚,此时,他一般会失眠。

在失眠的时候,他会感受到人类和电波仪仿佛融合了,此刻会产生巨大的排异反应。这种排异会使得作为电波仪的他想要呕吐,想要将那些作为人类的重要的、而确实无用的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来进一步提升仪器的纯度来感知,但这却往往会使得病情进一步加重。此刻心脏大脑内心会同时疼痛,他只能强忍着,在这深夜给自己快速制造一些电波,同时又去消费自己制造出的这些垃圾频段,对于此刻而言,电波和意义的关联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只需要类似于“世界早已毁灭”、“少年的嘲讽”、“少女的苦笑”这种虚幻的不现实感来将空虚的内心填满。此刻的他甚至不再追求快乐,而更追求痛苦,不再渴望生存,而是渴望自我毁灭。但这又会使得人类一侧的排异进一步增强,于是第二天不断捂着心口的他就这么产生了。

在这种状况不断反复、反复了百次、反复了千万次后,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电波的本质是什么,明白了它带来的是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去下意识嘲弄?为什么他总是下意识去解构?为什么他总是在挣扎?电波带来的,或许就是这——

过于充沛而无法消解的情感。

但正如信号塔发出的信号需要被接受、也需要接受来自别处的信号一般,虽然已经近乎放弃,但他似乎也不时仍然在渴望着什么,究竟是在渴望着什么呢?是另一个电波仪吗?是另一个能够发出同频电波的电波仪吗?

他不知道,但身处局外的我知道,他渴求的,可能仅仅是一个有能力在需要平衡的时候平衡、需要增幅的时候增幅这电波、而他也能为其做出同样回报的,另一个电波人吧。

这个电波人应该能够理解,理解这电波对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就是支撑这“一瞬之光”背后的——

“无尽的寂寥、和黑暗”。

青年H,二十七岁,一切如常

2020年8月20日,0时0分0秒。青年H仍然坐在电脑前,望着屏幕上全新的渲染引擎的方案,陷入了思考——这场景和往年的此刻是如此相似,但却又有许多不同。这个不同不仅来自于空间上从杭州到广州的变化,也更是来自于过去一年发生的种种事件带来的心理上的差别。而针对他个体的这些事件,和2020这一年中这个世界发生的种种事件似乎产生了某种魔幻的关联。从前那中二的他所渴望的与世界的关联,竟然会在这种让人无言以对的境遇下产生,这是哪怕一年之前的他也没有想到过的吧。

“三,二十加三,二十三,三十减三......”

待回过神来,青年H才觉察口中在不断呢喃着什么。为了明确自己无意识的这个行为、让自己不至于漏掉什么信息,他又有意识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之后得出了结论——

“三十减三,二十七,原来如此。”

此刻青年H才意识到,随着这全新一天的到来,他世俗意义上的年龄又增加了一岁,离所谓“中年危机”的三十岁仅剩三年。

“什么中年危机,真是可笑。”

对于这个付出了不小代价才换取的没有家庭压力的他,中年危机就像是一个距离他很远的围城中的瘟疫一般,虽然很危险,却无法蔓延出来影响到他。虽然他也知道世事两难全,总会有代价,但如果这种想法能够减轻他一时的压力、让他心灵稍微舒畅一些,他也是决然不会抗拒的——这可能也是他相比二十六岁的他更加成熟的一点吧。

“生日,生日......我去年生日在干嘛来着?”

青年H在努力回想,回想着“生日”这个日子在往常对于他而言、和平常究竟有什么区别。随后他不断思考、尝试寻找、积极检索,直到打开了他的博客,看到了去年今日写的那篇文章《青年H与虚无主义》,他才终于想到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表达,对...表达!为什么我会忘记呢.......?”

青年H为自己的麻木而感到懊悔,于是他便想和往常一样,尝试去表达什么。无论这种表达是由于自怨自艾,由于是自卑自负,亦或是由于某种构造出的宏达却精致的华美迷雾,他都还是想尝试去表达。但他却难以表达。这一年经历的种种仿佛超过了过去二十六年的总和,大量的信息一下挤满或者说是充斥了他的大脑。分明有这么多信息,他却更加难以表达——当所有的东西都成为了重点,反而会无法抓住真正的重点。这深刻的思索不但没有让他能够顺畅得表达,反而搞得他大脑一片混乱,这使得他连“放弃表达、继续工作”都无法做到。这样的他,只能站起身,尝试更好的解决方案。

“既然无法轻易表达,那就去做仪式吧。”

对于现在的青年H而言,无论怎样,只要能解决问题就行。于是和前几次生日一样,他又挖掘出了那个镜子的所在之处。他走了过去,站在了那个镜子面前,试图直接和镜中的自我对话来快速结束这个仪式流程——如此一来,他就能尽快回到工作状态、亦或是去床上养精蓄锐了,毕竟无论哪种状态也比现在这样耗着强。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整件事更加迷幻——他在镜中几乎什么都看不到,那里没有少年H,也也没有少女H,更没有枯死的太阳花田,甚至连自身那青年的倒影都没有。

存在于那里的,只有一团不断晃动的模糊身影。

但青年H仍然没有放弃,或者说是无法放弃,为了解决问题,他开始调研这团模糊的身影。他径直向前走去,和镜子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团模糊的身影在他的视界中也随之越来越大。不知不觉中,他的鼻尖甚至已经即将触碰到了那个镜子。此刻他感到变大的不仅仅是那模糊的身影,同时还是镜子本身,回过神来,这镜子甚至已经占据了他眼角的余光。此刻的他仿佛已经不在那花了三千五租赁的六十平房屋内,而是要即将被吸入了一个印象派画作中一般——他无法抗拒这吸引,虽尚有“明知前方只是一面镜子”的理智,还是迈出了自己的一只脚。而下一刻,让他刚到惊异却又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伴随着一瞬明亮的光,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闭眼,周围的世界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抬头,已不见刷着白漆、悬挂着吊灯的天花板,低头,一块块白色的瓷砖拼接而成的地板也不见踪影。平时习以为常的事物都已不存在,甚至连对养的两只猫的呼唤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哎又来?每年都要来这么一次吗,去年刚去了沙...咦?”

由于过往的传统,很快便接受了这种变化的青年H叹了叹气。他一边用眯着的双眼勉强观望着周边的环境,一边抱怨着让他无法入睡的现状,但在这声抱怨还未完全说出口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便将其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在他面前的不是象征着自杀的天台,也不是隐喻着荒诞的荒漠,甚至连那枯萎的箱庭都不是。

“银河铁道...为什么...”

青年H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这铁道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在这个瞬间,大量的思绪再次涌入了他的脑中,从而让他产生了一种混杂着惊讶、疑惑、怀念、憎恨、悲凉、荒诞等等的复杂情绪,这种情绪进一步发酵,又很快化为了亢奋。在这种亢奋之下,他睡意全无,于是他瞪大了眼睛,提起了精神,重新审视起了周边的一切。

在此刻,意识清晰的青年H终于察觉到原来自己正在一个露天站台之内,这正是银河铁道的一个站点。他向左望去,看到的是从远处向这里铺开、视线无法穷尽的轨道,在轨道之下的是如真正的河流一般在缓缓流淌的璀璨银河,而在这银河的岸边,则是绵延不断交错生长的丝柏和无名小花,还有些忽明忽暗不断闪烁着、仿佛在发出交流信号的电灯。

啊——

“?!”

忽然,一个清澈的、柔和的女孩子的声音打破了这他所认为的寂静。他感觉这一声“啊”仿佛只是一个开头,于是一边侧耳细听,一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冬日的银河轻便铁道
穿越重重柔弱的冰凌
挂着假造的金色奖牌
瞪着茶色的眼睛
在寒冷湛蓝的天穹之下
匆匆驰过晴朗的积雪台地
从帕森大道的柏树上
水珠燃烧着散落四周
反弹的绿枝红宝石和黄宝石
以及各色光谱
俨然已是集市一般的繁盛交易

青年H的脚步随着女孩子声音的停止而停止。他很熟悉这首诗,但正如无法理解之前出现的银河铁道一般,他也无法理解这里为何还会出现这首诗,无法理解为何在此刻的他还能听到这首诗。所以他变得更加急切了,急切得想要找到发出这个声音的人。他匆忙环视四周,却发现周围的景象和方才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银河、铁道、丝柏和花、电灯,甚至连车站的布局都没有任何变化。这种无意义的寻找让他觉得自己被耍了,也导致了他方才产生的焦躁进一步恶化,所以他忍不住发出了质问: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

“‘呐。’忽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将这个包含着他的空旷盒子填满了。‘你,想再来一次吗?’”

在短暂的沉默后,青年H得到了回应。但这回应显然方才的那个女声,更不是针对他这个问题的,甚至连“回答”都算不上。非要说的话,这是针对他“个人”的一种攻击。而和方才不同,这次的他循着声音望去而得到的并非是空白,而是一个确确实实的人,不,或许不能叫人,毕竟如果将其当做人的话,有些过于模糊了。从这个角度来分析,或许称他们为“幽灵”可能更为合适。而对于青年H这个人类而言,幽灵显然是值得恐惧的,他的身体本能得有些战栗。但对真相的好奇很快便掩盖了这种恐惧,他没有过多思考,里面走向了这个幽灵,试图去问出什么:

“你......”

但就当青年H走到这个幽灵面前,试图发出质问的那一刻,幽灵便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将以基督的身份,背负你们所有的罪,受死,重生,升天为神。而你们,必将得救。”

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青年H循声而去,在视线的终点又出现了一个幽灵。刚失败了一次的他立马疾步走到幽灵面前,再次尝试发出质问:

“你...!”

但就和方才一样,幽灵在他发出的第一声后便立马消失了。

“不要再自怜和乞求了,好吗?不要再给自己喂毒药了。”
“为何不停下来呢,不停下来看看呢?”

“能完整经历这个稍长的旅程,也证明您还是有一定包容性,包容和自由又是比邻而居的,所以,您一定是个自由主义者吧?”
“那么就坚持下去吧,继续保持那‘自由而无用’的信念,你的信念毫无阴霾。”

“真诚点,其实你很明白,你永远无法和他们和解,不是吗?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说不定正因为你的这种坚持,很多人还会羡慕你呢,你应当为此自豪。”
“但那不过是他们在些许矫情的时候,将从未实现的自己投射到我的身上而已,有什么好自豪的?我才不想做败者的投影。”

“你只会闭耳不闻,只会视而不见。”
“口口声声说着理想,却什么都不愿意放弃,你个懦夫!”

在一个幽灵消失后,另一个幽灵便会出现。这个幽灵消失,那个幽灵便会出现。青年H在这些幽灵之间不停奔波,越来越疲惫,但这些幽灵却像是在嘲讽他一般,他越是疲惫,他们出现的就越是密集。最后甚至在他放弃质问的状况下还在不断出现,一个接一个,不断复读着那一句句意义不明却又勾起他无尽思绪的句子。

“不要再说了!”

他发出了一声怒吼,想让这些幽灵停下。

“最终,我还是成为了一个节能主义者。”
“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果然还是个骗子啊,明明比谁都渴望着成功,却又装出豁达的样子。”
“伪君子,该死的伪君子!”

“那一天,青年H发现,他失去了自己的良心。”
“抱着一颗破碎的心挣扎,一定不好受吧?”

“跳舞吧,跳舞吧。”
“如果这个世界本就是一片虚无,那么就跳舞吧。”
“如果你还无法舍弃这份痛苦,那么就跳舞吧。”
“跳吧,跳吧——”
“直到这段生命的尽头!”

“三观的虚无和豁达无法克服现实的生存问题,这是永恒的矛盾。”
“以前你以为你需要克服虚无,现在才知道能够接纳虚无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一定是累了吧,对啊,在世操劳哪有不累的。所有你只有对天空倒影的破碎闭耳不闻,对在厨房被宰杀的海怪视而不见。”
“和解吧,和解吧,和生活和解吧。你将与生活和解,而我却也不会消失。恐惧吧,震颤吧,我将会在以后的无数个夜晚,像这样出来对你进行叨扰,直到你归还那片——无尽、而温柔的荒漠。”

“看,我说的没错吧,你当年的预言正在一步一步被验证。”
“还谈什么初心,初心早就成为了你用来牟利的一套说辞了啊。”

......

但无论是怒吼还是呵斥都没有任何作用,这些句子像是一把把无形的飞刀,不断通过耳道刺入青年H的大脑。这让他头疼难忍,他想逃离,但这些幽灵的言语仿佛构建了一座被诅咒的高墙,这高墙围成的围城将他的思绪锁在其中,让他逃无可逃。

“到此为止吧~”

就当青年H束手无策的时候,方才那个少女的声音再次出现了。这个声音对于他而言就如救命稻草,所以他毫不犹豫猛抬头、转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在视线将要跨过这铁道和对面身形模糊的少女相交之刻,一辆列车却倏然到站,挡在了他和少女之间。稍许,列车便打开了车门,而那些幽灵也不再复读那些句子,而仿佛是收到了感召一般,一个接一个走入了车中,甚至连之前那些消失的幽灵也再次出现并加入了这个队伍之中。

“......你!喂!你到底是谁?!”

青年H感到很疲惫,他本想静静看着这一切,等待整个过程结束,等待列车重新出发。但有一种内在的冲动驱使他向着列车另一边的少女质问着:

......

“为什么不回答我?!”

没有得到回应的青年H有些气急败坏,失去理智的他竟然冲向了列车,试图强行爬到其上、借此绕到对面。但很明显羸弱的他并没有这样的运动能力,所以仅在一次尝试后便重重摔到了地面。就在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列车竟再次发动了,还保有着生活常识的他不顾痛觉强行站起,连忙后退,这让他显得十分狼狈。但他并没有为此变得更加暴躁,毕竟只要列车离开,他和少女之间的阻碍就消失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而如他所愿,列车很快便驶离了车站,他也终于得以清楚地见到对面少女的真身,在这一刻——

“啊...你...你是...为什么?为什么!”

青年H感到了意外,这意外过于强烈,以至于哪怕是在之前种种不协调感的铺垫下,他还是在瞬间被强烈的眩晕感支配了,这让他有些恶心,只不过这恶心不是来自于对少女的方案,而是源于他自身的本能。

“您...要一起来吗?”

在他的对面,这个扎着双马尾、身着近乎没有任何杂色的纯白连衣裙、拥有着赤色瞳孔的少女瞬间向前一跃,跃入了这铁道之上,侧头微微一笑,向他发出了邀请。而他虽然还处于眩晕之中,目光却一直跟随着少女的身影,并且身体不自主得自己动了起来、也跃入了这铁道之中。也是在此刻,他才终于看到了银河铁道的另一侧、也是驶向的那一侧。而也正是此刻,他才刚刚注意到,这银河铁道竟然是有尽头的,而在这尽头,并非是什么无尽的虚空或者黑洞,而是一轮无比硕大的、纯白的月亮。同时从他的位置为起点,他、月亮和少女正处于一条直线上,这使得从他的视角而言,月亮和少女仿佛融为了一体——她们似乎互为对方的化身。

自心象的灰色钢铁中
木通的枝蔓缠绕云朵
野蔷薇丛及腐殖的湿地
成片的成片的谄曲图案
(当琥珀碎片纷纷倾泻那喧嚣胜过正午的管乐)
愤怒的苦味以及青涩
在四月气层的光底
唾斥 并咬牙切齿地来去
我就是一个阿修罗啊
(风景在泪水中晃漾)

少女忽然再次吟唱了起来,她转过身,将背影留给了青年H,并向前迈出了轻快的步伐。青年H自然不愿意再次回归方才那不明就里的状态,所以即便仍然处于头晕目眩的状态,他也还是挣扎着迈着脚步,跟随着前面的少女。

碎云局限了视野
明澈的天海之中
圣玻璃的风交相来去
ZYPRESSEN春的队列
若吸收暗黑与光素
自那黑暗的脚步
连天山的雪峰都散发光彩
(光焰的波动与白色偏光)
失去真实的言语
云片破碎飞过天空
经过那般闪耀的四月之底
咬牙切齿地燃烧来去
我就是一个阿修罗啊
(玉髓之云流淌
那春天的鸟儿在何处鸣啭)

但随着这诗句的吟唱,少女的步伐越来越快。青年H也加快了脚步,但这肉身的沉重却让他气喘吁吁,他也尝试发出了祈求,祈求少女走的慢一点,但却没有任何的作用。他只能跟着,快步跟着,急促、慌张地跟着。

当日轮散发青色光焰
阿修罗在树林中交响
自低陷幽暗的天穹
黑色楔叶植物的群落绵延
那枝叶萋萋成荫
穿过所有双重的风景
自丧神森林的枝梢
乌鸦扑闪着腾空飞起
(气层愈加澄明无际丝柏高耸云天的时候)
掠过草地的金辉而来者
安然自若地呈现人形者
身披蓑衣看着我的那个农夫
他真能看见我吗

但不知为何,如此持续了一段时间后,青年H的脚步却也开始变得轻盈,这也让他越来越能跟上少女的脚步。不,不仅仅是跟上,他和少女的距离甚至在缩短,越来越短,越短越短,乃至马上就要追上了——就像是他马上就能够到那轮月亮一般。

在光彩炫目的大气层的海底
(悲哀湛蓝而深邃)
ZYPRESSEN静静摇动
鸟儿再度划过蓝天
(这里没有真实的语言阿修罗的泪落在土地上)
当我重新向天空喘息
灰白的肺紧缩
(这身体化为空中微尘飞散)

轰!

“什么...!”

就当这吟唱将要结束、青年H马上要抓住少女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前方的铁道开始崩塌。但虽然如此,这崩塌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威胁,就像是收到了祝福一般,那塌陷的痕迹正好处于他和少女之间的交界处,只要他不再向前,便可安然无恙。

......

眼看少女脚下的裂缝越来越大,青年H下意识伸出了手,试图去救回仍然背对着他的少女。但已然塌陷的部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却让他退却了,这是一种深刻的对死亡的恐惧,这恐惧甚至治好了他从方才就处于的迷醉的眩晕状态。他变得清醒了,这清醒让他夺回了理智,不但是身处这个世界的理智,还有被夺走的现实的认知:

“她的坠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也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场景,虽然原理不明,但原路返回应该就能回去吧,尽快脱离这种矫情的状态就OK了。还是早点回去睡觉比较重要,毕竟第二天还要好好上班。对了,最好是在睡前再看看新的设计,保证能够比较妥当地完成业务。好好努力工作,多拿点年终奖,这样就能一年首付,三年还完房贷,五年成为艺术家了。啊,是啊,多么充实的未来,多么美好的许诺,只要我一遍又一遍叙述着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升华这个故事、仿佛它已经完成了一般,我就能获得无数的资源、无数的尊重,我就能成功!”

如此理性的青年H自然没有任何犹豫,他甚至已经向后退了两步,做好了转身向后跑的准备。但就在这个时候,在裂缝之上的少女却先他一步转过了身,和他四目相对,唱出了最后一句:

银杏枝梢再度闪亮
ZYPRESSEN愈发黝黑
云的火花纷纷散落

紧接着,少女脚下的铁道已到极限,完全裂开,她的双脚失去了支撑,坠了下去,而就在此刻,她的嘴角却还是挂着方才的微笑。

“...”

“......”

“......不行...!”

不知为何,不知动机,也不知目的。目睹了这一切、已然退却的青年H却没有继续后退,就像是已然忘却了许久的、某种无法抗拒的本能在瞬间还是突破了理智,又像是被什么已然忘却的人强行推了一把,回过神来的他早已不在方才那绝对安全的区域,也不在保持着那矜持的站立姿态。此刻的他正趴在塌陷裂缝的边缘,用一只手抓着少女的一只手,硬撑着让二人不掉下去。

“我TM到底在干什么......”

明知这只是一场幻觉,青年H却仍然将自己置于了这种状况之下,虽然可能无法造成真正的伤害,但此刻的痛苦却是真真切切的,浪费的时间也是真真切切的。

“当然是因为我推了你一把啊www”

正当他思索着自己行为的理由时,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而这个少年的声音,他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及时没有看到其人,也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你...为什么...”

他很不解,正如不解少女的出现一般,也不解少年为何还会出现,为何在这个时候还能出现。

“就像是自我保护机制或者AT立场那种东西?怎么说都好吧233,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就这样死去罢了。毕竟即便我劝说了她这么多遍‘这没什么意义’,她还是要来这么一出。”

少年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这无奈中却又有一些对青年H的嘲讽。

“你这语气,就不怕我松开手?这样你也就功亏一篑了吧?”

青年H感到自己被侮辱了,但他又无法反驳,只能如此反制对方,来挽回一些面子。

“哎,用自己曾经所珍视的存在来威胁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也亏你能说出这种话。这是什么?是博弈吗?是谈条件吗?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无耻的?我可不记得我有这种倾向啊。”

少年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如果你付出代价舍弃的一切,换来的就是这种博弈的手段,换来的就是这种对现实谄媚的和解。是不是还不如就在此刻和我们一起坠落下去?”

“至少这里,还有银河,有铁道,有因果交流电灯,有丝柏,有你已然忘记了名字的太阳花,还有——”

“这轮纯白的月亮。”

言毕,少年也走到了裂缝边缘,走到了青年H的身边,静待裂缝进一步扩大,将三人都吞入深渊之中。

“......”

青年H很想反驳,却拿不出任何的论据反驳,因为少年并没有说错任何东西。这就是现在的他,过去一年的种种事件仿佛扭曲了他的本质,让他对很多东西变得迟钝了,这其中包括很多对于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事物。这可能是因为一些压力,但以前他的压力比现在还大,他却仍然可以感受,这和现在截然不同。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方面出了问题,也不知道要去调整什么。“或许就如他所言,就这样坠落下去也不错?”他也这样想过,但内在残留的某种东西始终无法让他安心坠落。不错,他也想过放弃这一切、去平稳生活,但这种尝试只会让他在回过神来的时候焦虑感更甚。他很矛盾,但正是这种矛盾,才使得此刻的他,在坠落边缘的他,和少女H和少年H同时在坠落边缘的他,向月亮发出了祈求——

“我不想就这么结束,哪怕现在不再那么敏锐,我还是想......”

“!”

青年H醒来了,接下来又是如常的一天。

樱之诗-何谓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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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据上一次完整通关黄油已经过去近4年多了吧,现在对比当年自然是完全不同的心态,对作品的要求也苛刻了许多,然而即便如此,果然我还是对这种以私货为本质的毒电波无法自拔。

不过想来我也是幸运,历数印象最深的作品,从高中阶段最迷惘的时候入宅以来,几个重要的人生节点遇到的是Ever17、是Clannad、是Eden、是成年人的童话故事EF、是奠定了本命的H2O、是引入存在主义的素晴らしい日々,还有那通过Meta方式将主角的关怀突破次元壁障的C†C。当然以前的我可能会在意被喷:

会被黄油影响人生的人是多么幼稚和怯懦。

但现在的我不会了,这可能是因为能力上的底气,也可能是由于心境上的变化吧。所以我很幸运的是,在当前这个难以说明但很重要的人生节点、在这个被封锁过久导致有时间将精神沉浸下来、能够短暂将思维恢复到几年前水准的我,有时间将《樱之诗》这部作品进行完整地阅读,而它给我带来的影响也确实在预期、或许在预期之外,毫无疑问,它和前面的那些作品一样:

我再一次,被黄油剧本家(扶她自)教做人了。

不错,正因为是现在的我,可以毫无避讳地说出这个结论,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因为这部作品非常符合我心目中对游戏文学的外延的定义。而它探讨的核心命题也足以承担起这个评价,那就是——

何谓幸福。

不错,虽然故事是以天才的定义以及不同天才之间的碰撞、以艺术何为的问题,还有一系列存在哲学、现象学、神学、美学观点展开,但它的核心命题依旧是如此朴素。

象征

在本作中,扶她自对象征的应用越见成熟,而毒电波也几乎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对应每个角色的象征和隐喻,而在这些象征中主角对应的却又明显得一致,这也就是扶她自所一贯喜欢的论述:

自我牺牲

如果只是单纯的自我牺牲,其实我是唾弃的,这并非由于这个行为不高尚,而仅仅在于其中透露出的那种虚假的气息,而已然不是中二期的我,虽还能被这种精神所搭档,但却也更为明显得能嗅到其中的不合理,这无疑会到来一种疏离感。

毕竟,“英雄无法得救”这种情节,太过老套,也太过不公平,也太过平凡了。

好在扶她自的体系也完善到了一种程度,最终他实则跳出了这种单纯的个人英雄主义式的自我牺牲,而是在最终探讨了“自我牺牲者的自救”的问题,让整个主题升华了不少。而这同时阐明了“何谓幸福”这一核心命题。

回到故事情节和象征来看:

真琴的象征是兔子,一个试图够到月亮却没有才能到月亮上去的兔子,但她毫无疑问是一只幸运的兔子,因为有两个天才来试图帮助她够到月亮——在童年,第一个天才、她的弟弟圭在她绘制的月亮下替她画上了梯子,而在个人路线中,男主则化为了喜鹊,在她和月亮之间搭起了鹊桥,这也使得她最终用另一种方式能够到月亮(陶艺,个人认为在这条路线最后她成功了)。当然,这也离不开她的努力,不错,她是一个标准的努力派才子,虽未达天才水准,但也远胜于凡人。

禀是美本身的化身,是寄宿着“神明”的少女,个人理解为这个“神明”是传统意义上的神,是宗教、美学、全人类无意识中的那个“绝对意志”。她因为童年的一次意外使得两位天才都失去了才能,并且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在个人路线中她和男主最终接纳了平凡,完全失去了神格降为人,获得了凡人的幸福。而在TE中,美的世界意志则再次回到了她的体内,她也带着两位天才的遗志回归了天才的身份。

里奈的象征则是丝柏,而在不同阶段经历了死和生两种状态。在童年,她因为不幸而对生存失去兴趣,并想将生命过于旺盛的同学拖入绝望,她看似直面死亡,却不过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麻木,本质上单纯是在逃避罢了。而男主作为天才,用最后的才能将这份朝着深渊的死的意志升华,以“向死而生”取而代之,从而化解了她对死的畏惧和那份心之毒。在个人路线中,她的才能技术实际上已经超越了男主,而男主则成为了她的助理,达成了一种人生战友的模式。

雫本是无心的怪物,因禀那天才的才能获得了心,也可以说是从世界意志的神明那里获得了心。作为食梦者的她,一旦有了心,在面临梦这种可能又着人类最善也是最恶的情感的存在时,是十分危险的。所以虽然寄宿着神明的少女给了她心,但实际上拯救她的确实拥有弱小神明的主角——前者让她可以感知情感,后者则让她能够表达情感,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这缺一不可。

而圭和蓝,这对姐弟对于男主比起其他角色都更为重要。圭是天才,是快乐王子(男主)身边的那个燕子、是宁愿将死也要陪伴在男主身边的燕子,他用削减生命的做法只为和男主站在同一个水平竞技,但在男主完成了前所未有的至高作、充满着浓浓死亡意味的《梦蝶》后,他却意外亡故,不错,他获得了胜利,作品《向日葵》超越了男主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天才后,却稍纵即逝。这毫无疑问是毫无道理的荒诞悲剧,但在现实中这种荒诞却比比皆是,而这也正印证了台词——“人们都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果实,却只称赞它的甘甜”。人们称赞《向日葵》表现的生命力,得到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却难以去了解背后的故事。

在圭死亡后,我们可以做出最后一次选择——对生活低头,接纳和蓝在一起的平凡人的幸福,亦或是继续抱有疑问,继续迷惘,继续质疑,继续反讽。这也是蓝对男主的重要性的体现——她在男主的母亲逝去后,实际上承担的是姐姐和母亲的双重角色,这双重角色的后面则是代表着——家族。家族就是那你再落魄,也能互相扶持、让你再次起身的地方。所以即便是选择了TE,主角还是孤身一人,蓝仍旧愿意陪着他,因为他们早已是亲人,而蓝本身,则是男主这个天才背后最重要的支撑。

所以即便是快乐王子残破不堪,虽然暂时沦为了平庸,却依旧会为了守护过去的荣光而继续拼命。正如某人对男主的评价——“你失去了很多,但从未欠缺什么。”到了这里,我毫不怀疑男主确实是真正的天才——“天才就是拥有勇气的才能”。

两种天才和两种神明

在樱之诗的论述中,世界上实际存在两种天才,一开始我以为是“天生的天才”和“人造的天才”,前者是禀和圭,而后者则是男主。

这也不难理解,男主是凭借从小英才教育得来的右手才拥有的才能,而一旦因为意外失去了右手,他的才能也就尽失了。但圭和禀不同,他们是真正天生的天才,不需要依赖工具即可体现才能。所以在最终男主即便是用上了所有手段,创造出了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也仍然无法匹敌圭的作品,更无法跟上禀的作品。

但最后我发现我想的太简单了,这也是最让我满意和共鸣的地方——扶她自竟然引入了“神明”这个概念。

神明的概念并不稀奇,但本作和大多游戏作品中体现的有实体的“神”并不是一个东西,甚至都不是“GOD”这种存在。在本作中,神明被分为了两种,这也成为了两种天才真正的区别:

平凡的天才展现才能,真正的天才让人忘记才能。

圭和禀其实就是这里面提到的“平凡的天才”,他们可以说是唯一神“世界意志”的体现,也是美的意志自身,是“自然模仿艺术”的唯美论的体现,他们表现出自己的才能,实际上是为世界意志代言,带来的实际上是“神圣”、是“敬畏”、是“恐惧”。

而男主则是“真正的天才”,或者我更愿意称其为“共鸣的天才”,他不擅长自己创作,而是擅长发现美、然后去将其更完美得表现出来。还记得他自称以及禀称他的神是“弱小的神明”吗?个人理解扶她自其实想表达出存在哲学中克尔凯廓尔的部分理念——“寻找一个对我而言是真理的真理,寻找一个我愿意为它而活、为它而死的理念。”,而这个真理,其实就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弱小的神明”,而男主在作品中的整个人生中,也正经历了“愚昧 -> 迷惘 -> 反讽 -> 信心的一跃”的过程,所以他终究到达了无限弃绝,终究到达了自己的神明,也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高尚的人类。

所以我们不难发现,由“平凡的天才”创作出的作品令人惊叹、却也令人畏惧,这种美是是厚重的,是高尚得,是神圣的,也是令人生畏的。而由“真正的天才”的男主创作出来的作品,却是能够宽慰人心、带来愉悦和快乐的,无论是他为母亲悼念创作的《樱日狂想》,还是作为父亲的墓志铭的、他自身称之为“赝作”的《樱之七相图》,亦或是以最后的才能将死的意志转生的《丝柏与樱花的协奏》,又或者和友人一起创作的《樱花们的足迹》。他不计较技法、不计较手段,单纯持着“为他人带来快乐”这个目的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手段、无论是借用工具还是数字化的方法,为大家带来快乐。

这其实也从另一个侧面体现出了两种天才的区别——平凡的天才无需考虑观众,创作的是“作为美的尸体”的至高神圣之作;而作为真正的天才的男主,则拥有着一颗人的心,创作的其实是为观众带去“能感同身受的快乐创作氛围”的作品。这也使得男主拥有着圭和禀都没有的另一种才能——引出他人才能的才能,这个才能就是“真诚”,而“真诚”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结出名为“信念”的果实,这也就是“信心的一跃”的必要条件。

到这里想必大家已经看出来了,这“真正的天才”真正持有的,其实是“奉献”和“勇气”,前者为自我牺牲提供了动机,后者则为自我牺牲提供了可能。而剧情中无数的隐喻,包括《银河铁道之夜》也道出了这一点。

但正如我已开始所言,如果只是停留在传统的“个人英雄主义的自我牺牲”这种情节,我是不会如此赞赏这部作品的,而这就触及到了作品的真正内核:

何谓幸福

“幸福”这个词本身在整个作品中出现过无数次,尤其是在TE中男主醉酒后和蓝的那段对话中,他是如此表达的:

正因为还有希望所以才去抗争,因为抗争所以痛苦,但也正因为这份痛苦,才使得幸福显得弥足珍贵。

这不禁让我想到了西西弗斯——对就是这个被用烂了的隐喻,但作者在这里没有直接点出,而是用一种情景化的语言将其在三十多个小时的游戏流程中演绎表达了出来,使其免于烂俗。

而在TE之外,让我们再回想一下前面的个人结局,却会发现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在真琴路线中,男主最后一生只为真琴一人绘画,但他也表示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水准了,同时真琴的陶艺应当是更加登峰造极。二人一生将衣食无忧,男主作为真琴身后的力量,支持着未来平淡且幸福的生活。

在禀路线中,其天才最终并未回归,所以男主和禀都成为了陨落的天才,一起考上了平凡的学校,作为平凡人互相扶持,也将度过平凡而幸福的一生吧。

在里奈路线中,男主和里奈的身份最终反转,最初是男主用樱花和丝柏协奏,升华死为想死而生,最终则是里奈升华了男主的不再是天才的创作。这结局应当标准的人生的战友,但最终仍然没有出现任何天才,相对也仍然是平凡的幸福。

在雫路线中,男主和完全获得了人心的雫最终接纳了彼此,而吹也放弃了回归禀的体内。最终二人应该也会平凡而幸福得活下去吧。

无论上面的哪一种路线,圭都不会死,禀也仍然只是那个学习好但有些笨笨的小姑娘,所以毫无疑问我认为这些都是Good End,而它们有一个同样的标志——平凡。没有天才出现,男主也真的没有执念于成为艺术家,接纳了这平凡的一切,结果则是获得了常人可以获得得最好结果之一。

甚至在圭时候、禀出走后的蓝结局中,蓝也接纳了意志消沉的男主,男主和蓝最终也过上了平凡而幸福的一生吧。

那么既然如此,为了又要安排True End,在TE中为了男主的挚友有一定要死,为了要打破这一切的平凡,仅仅是为了换取这样一个悲剧的结果呢?

当然,为了故事性当然是一个从上帝视角的理由,但真正的理由我认为却没有简单。男主在TE中不可谓不惨,想象一下,年少的男主因为父亲的英才特训一时风头无二,中学的男主虽然失去了才能却因为年少的结缘充实无比,毕业前的男主虽觉天分有限却也拼尽全力和挚友竞争,但成年后的男主却仿佛失去了一切,曾经的友人都离他而去,疯狂爱慕自己的发小也变得高不可攀,唯一能时常出来交流的却只有当年的路人甲C,甚至连母亲留给自己的高级公寓也由于贫穷被变卖。难道作者是想表达世事无常,然后宣称这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吗?显然不是,这部作品的名字可是《樱之诗》,而最终点题的一句是“仿佛听到樱花在唱歌”

诗和歌均表现出了一种独特的浪漫主义特性,这也就是前面提到的“西西弗斯”,或者说,是西西弗斯式的幸福。在TE最后的剧情中,十年后的男主终于也由于一个契机开始重拾了自我,或者说前面作者为我们表现的男主的沉沦仅仅是一种创作意义上的欺诈罢了,正如男主在和禀最后一次的交谈中所言:

我的工作只有一桩,大张开我狭窄的双手,抓住天堂。

所以男主在十年间并未放弃,这也就是为何TE可以被称之为真结局。作为一部以“诗”作为名字的作品的男主,其核心职责并非是为了救赎女主、或者去取得什么平凡的幸福,其职责是为了赞美、去赞美这个世界上值得赞美的事物,而这值得赞美的事物,又恰恰是对于男主而言真正的幸福,这幸福也即为西西弗斯式的幸福

当然,男主也并非一直意志坚定,毫无疑问在圭死去的相当一段时间内他是动摇过的,沉沦也是确实的,但他最终仍然凭借意志站了起来,这是因为他从小被父母耳濡目染所获得的那份優しい(这里用日文是为了避免和中文的“温柔”产生歧义),换言之,是因为真诚

男主是真诚的,而真诚也是有代价的——一个真诚的人无法自欺欺人,诚然在当前这个环境下阿Q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的选项和答案,但真诚的人却无法选择这样的解药。真诚的人是痛苦的,因为他可以认识的到自己的无力,但真诚的人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毕生都在追寻自己的上帝,而最终终将达到自己的上帝。

而在追寻上帝的途中必然会有无数的艰难险阻,我们可能会迷惘、会沉沦、甚至想放弃,所以成熟前的男主就像是一个自我牺牲式的心理医生,他只能医人,却无法治愈病入膏肓的自己,而圭的死也正让他跌到了谷底。但男主毕竟要赞美,同时也是被赞美的对象本身。所以他一直保持着这份真诚,所以在成熟后的他才会说出:

正因为要活下去,正因为肉身想要活下去,才会感到痛苦。
但感到痛苦才是正确的,因为这代表你正在抗争。
因为你正在反抗要被消灭的命运,所以才会痛苦。
那么就接受这份肉身的痛楚吧,因为它意味着你还活着。
后退并非是沉沦,一直前进也并非是最善。
迷惘也可能是进入下一个阶段时,更好前进的先决条件。

不错,是的,人生很长,很长,虚度几年光阴做些无用之事又如何呢?迷惘,时常是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前进所必须的先决条件,因为之前的道路已然到顶。正因为经历了若干次的螺旋上升,男主也终于有能力治愈自己了,至此他也达成了和世界真正的和解——并非是妥协,而是继续以更耀眼的姿态去挣扎,去做一个“闪亮亮的大人”。

而至此,男主也展现了他真正的天才之处:

作为创作者,才能虽然重要但并非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真诚,或者说是信念。

而男主最终也必将到达和他老爹一样的豁达吧,正如他爹的遗言一样:

告诉大家,我的人生是不幸的,所以无需担心,祝福我的死吧,笑着送别我吧!

努力而不求回报地追求真理(神明(理想))的人,才是真得懂得了生活的真谛的吧。

对自我的质问

正如一开始所言,我已经好几年没打过黄油,写过黄油的感想了。现在的工作也很忙,而我的工作也推着我完成了从理论思考到工程思考的转换,那么为何我会专门抽出时间来完成攻略并努力回忆早已忘却的那些知识,来拼凑这样的一篇感想呢?也正如一开始所言——我处于一个很重要的人生节点。而这个节点和以前的所有节点不同,它逼迫我去思考一个命题:

何谓幸福

而这个命题也正好和这部作品的核心命题完美重合,这也就是我的动机,同时我也在男主身上看到了自己。

当然,从现实的角度而言,男主拥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他一米八,英俊帅气,有腹肌,面对喜欢的科目(比如数学)能做年级前几,老爸又是世界级艺术家,虽然才能尽失但有意愿当个名画手年入XXXXW并不是问题,身边还有一堆哪怕随便取出一个路人就一堆人跪舔的优质二代倒贴,可谓其最差之选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巅峰了,所以说到底也不过是真正精英的烦恼罢了。

当然精英和平民的忧伤并非无法相通,毕竟精神不分贵贱,但还是有根本性的不同,而这恐怕是另一个问题了——作为远无法望主角项背的我们,如果要获得幸福,是不是只有放弃挣扎,尽力拥抱平凡这一条路呢?

在作品阅读的过程中我无数次试图将自己投射到男主身上,折笔后的男主,不正是我这种曾经拥有着旺盛的表达欲和行动力、想表达的东西浩瀚无垠,但到现在却只剩才能却只若源头枯竭的小溪一般可笑吗?

每天说着无聊的胡话,但胡话中却又在真诚得表达深层的想法,或者不如说只有在这胡话中才能允许这深层想法的存在吧——倘若这些想法以现实的姿态出现,那该是多么滑稽啊,不错,这就是荒诞

无意识在乎他人的看法,到了有意识输出他人眼中的自我,从不在乎社会的目光,在真正面对现实之时,却一瞬间为其所压倒,反转为自己所讨厌的模样。

这样真的好吗,心灵被现实的欲望所污染,眼神便会失去那份灵气——啊,不错,我的历任老师都说我眼中有着一种特别的灵气,但现在我自己都不太能看的到了,这又是为什么呢。我一直间断地感到痛苦,但以前这种痛苦尚且可以被用力抗争后的欢愉平衡,但随着痛苦越来越密集、欢愉越来越少,我恐怕也被压倒了吧。

求而不得,求而不得。“求而不得”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心理疾病,它的并发症甚至能诱人自杀、能让人毁灭周边的一切、去毁灭他人心目中艳羡的那份幸福。

那么幸福对于我又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或许幸福本就是一门复杂的学问,比起所有的理论都要复杂,它似乎拥有普适性,但却又有强烈的个体性,让人们难以把握。

啊,是啊,幸福是追求金钱吗,是追求物质吗,是追求下一个阶层吗,还是说获得令他人艳羡的三次元人生。在现实中沉浸了过久的我,逐渐也偏离了原来的路线,陷入了迷惘。

但此时,在这疫情弥漫之刻,在这心绪不宁难以投入工作之刻,甚至在这双相障碍日益趋向于严重之刻,《樱之诗》的出现毫无疑问是及时的。如果说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我因黄油而堕落,又因黄油而重生,甚至在这泥潭中被黄油拉了一把,想必大家会觉得十分可笑吧。但也无所谓。

如果说作品是作者的一种三观表达,那它本质上也是一座桥梁,一座名为“投射”的桥梁,将自身投射到角色之上,在让读者将自身也投射到角色之上,来达到灵魂的交流了传递。

说到底,我竟然再一次被这个爱好扶她的女装黄油作家所打动了,试图以黄油去重新将我的人生轨迹拉到正轨,这会被人唾弃吗?这又会降低我的逼格吗?是啊,毕竟这次我并未批判,而是全面接受了,但又为何要批判,即便有那么一点瑕疵又如何。

主角最终放弃了他所谓的逼格,理解了创作是为了让周围的人带来快乐一般。那么我也接受作者传来的电波,将其化为我自身一部分的力量,这也正如我上一篇评价的作品《CROSS†CHANNEL》中田中口三才的电波一般,在不同的时刻给了我需要的答案。所谓电波,其实就是这样的一回事吧。

未来我可能会忘记此时的感动,会忘记这作品的细节,连电波也会不断减弱吧,甚至会不断迷惘,会不断沉沦,甚至为了生存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没有关系,我在这里留下了记号,这也是一个警示——今年八月我就27岁了,也无法再继续横冲直撞了,即便再怎样计划,即将到来的人生第二个无法把控的要素可能都会颠覆这一切吧。但我仍然要警示,警示未来可能会忘了初心、沉沦为生活的行尸走肉的自己:

人啊,去追求幸福吧,无论你现在焦躁还是迷惘,无论你悲伤还是困惑,抑或是深陷于“比较”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坚信吧,追求幸福总是没错的,即便最后失败了也无妨——
因为幸福是过程,而并非结果,一味的否定和自卑并没有意义。
只要在抗争,银河列车上的康佩内拉、天堂上的快乐王子和燕子都会为你祝福。
那祝福甚至会化作一座桥梁,让你得以够上悬于天际的那轮月亮。

结语

那么最后,你是要选择痛苦挣扎的幸福(TE)还是要选择平凡美满的幸福(GE)呢?

我选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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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回顾之刻,少女H的一次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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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25。
00:00:00。

少女H,苏醒。
生命体征,虚弱。
腐坏程度,严重。

“您又来了啊,这是第几次了呢。”

少女H很清醒,这毫无疑问,她对自己的状况了如指掌——在一个不大却也尚且无法被形容为狭小的、被称为“箱庭”空间内,她向着看起来像是“出口”的地方望着,望着那里的人影打起了招呼。

“相距您第一次离开已经过去了多久呢,三年?四年?五年?”

那个“出口”就像是一面镜子,而后方的人影和她之前的记忆中的相比,也更加消瘦了。

“不过您还愿意来看我,这让我很是受宠若惊。之前我都只能偷偷地通过那面镜子看看您,虽然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咳咳...”

她捂住嘴,背了过去,轻轻咳了几声。整个场景也仿佛有生命一般,伴随着她的轻咳晃了晃。

“抱歉,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呢。”

她平静得笑了笑,将晦暗的眼睛尽量睁大,像是在和某个目光相对。

“当然我也并不是一直沉睡,我也曾通过那面奇怪的镜子,窥视过您的一些重要时刻。当然,我是很为您感到高兴的,不如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吧?不然一直这样絮叨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呢——”

2011年8月,您在认为自己发挥失常的情况下,进入了东南大学这所中流985,开始了大学生活。
2012是堕落的一年,前所未有的放纵让您无法区分主次,并落下了学业。
2013~2014年,您为梦想而活,在某个学姐的鼓励下,您开始学习GAL制作并编写剧本,并学习了FPGA、PCB做了一个在学生视角的大项目,其目的仅仅是为了在现实世界显示一个3D的MIKU而已。
2015年7月前,您完成了70万字的剧本和一个粗糙的游戏剧本语言,并完成了虽然残缺但有结果的体三维显示器,并在XLINX实习完成了FPGA的图像处理库

“啊,是啊,我感受到了您在微笑,就和我一样,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你还记得那时的这里吗?还记得那像缎带一般,和蓝天一直延申到无垠之处的太阳花海吗?
那时的我还扎着双马尾,穿着近乎没有任何杂色的纯白连衣裙。
那时的您常常到这里来,和我不断诉说着您的理想。您滔滔不绝地诉说着“星翼”、“梦”、“燎空”,诉说着“休谟”、“克尔凯廓尔”、“尼采”、“酒神和日神”,并完成了所闻的论文
我们在太阳花海之中,创作着我是一个行者,创作着银河列车III这样的诗篇。

“但美好终归有结束之日,走出了象牙塔的您,终归还是面对了社会:”

2015年9月,您本科毕业,以FPGA工程师的身份进入了华为,并在下个月离开了它。
同年10月,您又一第15号员工的身份进入了禾赛,几乎成为了其中学历最低的一员。
2016年3月在研究了UWB无果后,您转职做了前端,并在同年9月,也就是毕业一年之际进入了B站。

“进入B站不可谓不巧合,您说是吗?毕竟早在它还叫MIKUFANS的时候、在还最为纯粹的时候,您就是它的用户了呢。”

在B站的日子,也还算愉快吧?那时的太阳花田虽然已有枯萎之相,但仍算生机勃勃,唯一不同的是您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不过那时候的您仍然时常挂着微笑,虽然每次的话题已经从那些哲学和文学话题变成了“我用C++把算法刷了一遍”“用React+Redux重写了我的BLOG”“完成了Markdown编辑器”等等,但即便是如此,我也觉得您是发自内心得快乐。
再往后,您有了女朋友,又得到了上司的赏识,来的次数就更少了。但我还是能感受到您很快乐,您和我说您一手企划并完成了七夕活动《Double;7》并埋入了彩蛋,完成了圣诞音游,还开源了React UIKIT hana-ui,那神情简直和以前完成体三维显示器的时候一样自豪。
此时您已毕业两年之时,还作为嘉宾参加了2017年的D2前端会议,并见识到了某部分您所厌恶的前端网红的真实水准。

“那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您的女装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呢(笑)。是啊,这种快乐又是什么时候逐渐消失的呢?让我来猜猜看——”

“B站变质了?”

“在B站前端得不到重视?”

“遇到了职业天花板?”

“为了生存?”

“当然,这些都是您对外的理由。但真正的理由只有我知道,不过我现在不说,让我们继续吧。”

2018年春节,您值完了拜年祭的班后,立即将早已备好的离职信发到了主管邮箱。
同年3月,临近毕业三年,也是B站上市和涨薪前夕,您以P6的职级进入了支付宝,虽然给的待遇让您觉得是P6-,但您还是接受了,这是为什么呢?
进入支付宝后您发现这里和B站不太一样,作为技术预研职位的您所有需求都是自己找的,这当然让压力大了很多,但也正和胃口。
于是您悄悄在路线中加入私货,逐渐向游戏、也就是您一直对外宣称的梦想的方向转型,并成功研发了Web游戏引擎SEIN.JS,还成功入场了RUST+WASM路线,并实现了一个软件光栅化渲染器和gl-matrix的移植
在2019年,毕业四年之时,您也终于晋升到了P7,之后又猛然发现此时的P7已经远不如以前含金量高了,虽然有些沮丧,但好歹也是P7了。
而在年末,五福项目中您用自研引擎负责的“首页3D展示”和“福满全球”也效果不错同时非常稳定,这表明您的技术也确实今非昔比了。

“这是不是很奇怪?明明职业发展看起来出乎意料得顺畅,但又为什么,您又为什么,笑容越来越少了呢?”

“如果这一切都让您感到难受和巨大的压力,为何不休息休息呢?为什么一定要在一人死撑,顶着他人三四倍的工作量呢?”

“是因为生存压力?”

“是因为房子?车子?”

“因为对自己的未来的恐慌?”

“这些都是您对外宣称的理由,也是他人非常容易的、所谓“普世的”理由。”

“但我知道的,因为是我,所以我知道,那真正的原因,那驱动您做这些的、最核心的动力——”

是名为“比较”的原罪。

“啊,是啊,我一直在关注,关注您的动向,您因比较而生,又在比较中成长,到最后,您也就成为了“比较”自身。”

“甚至是我,也是在比较中诞生的呢——‘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朋友?为什么大家都要歧视我?为什么我就一定要自卑呢?’”

少女H由于进行了大段的论述,体力显得有些不支,她喘了口气,缓缓跪坐到了地上,紧接着...

“到现在了,您还是想以旁白的身份吗?”

“青年H”

......

我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少女H啊,我问你,被霉菌腐化的你分明可以选择解脱,但你为何还在这强撑着,用沉睡这种方式来等待,你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既然您认为我应当解脱,那又为何在现在还到这里来探视呢?”

......

“既然您不愿意说,那就由我来吧——您久违得来探视,恐怕也是因为‘比较’吧:”

您是知道的,所谓“比较”,是最大的原罪,甚至于其他原罪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
您不但比较他人,也比较自己,对于任何领域的知识,如果达不到专业程度的水平,在您眼中就算是彻底地失败、不值一提。
您自称为“资深失败人士”,但也应该知道这种评价被赋予到他人身上时、他人对您的愤恨吧,这也就是您的朋友为何越来越少的原因。
出身贫寒,带着比他人更为强烈的“比较”的原罪而生的您,总是想比别人更快一步,为了做到这一点,资质平平的您只有透支未来不断拼命。
您高中学习大学知识,大学学习工作知识,工作又拼晋升速度,甚至还可能违背自己早期的设想比别人更早结婚,比别人早有后代。
相比同等出生的其他人,您是快了一两步,但那又如何呢?当这些都达成了以后,您快乐吗?
还是说您还想更快?比如更早迎来婚姻的阵痛?更早来场大病?更早迎来人生的结局?

“您一直在比较,用自己和他人比较,用自己的出生和他人的出生比较,用自己的父母和他人的父母比较,用自己的短处和他人的长处比较,甚至会用自己的上进心和可能成婚的爱人比较,连未来的发展、尚未拥有的孩子,也已经在臆想中有所比较了。”

“这些比较无时不刻在撕扯着您的内心,让您无法获得安宁——”

凭什么我这么努力,却还不如人家的出生的起跑线?
凭什么我的拥有着切实的中上的才能,待遇却远少于那些能力一般却早生几年的人?
凭什么我一个人苦苦支撑项目这么久,却因为屁股问题被忽略技术水平,被那帮无能之辈夺去光环?
凭什么那些没有理想无比平庸的废柴却比我多那么多的资源?
凭什么我这么努力想为世界作出贡献,却到头来还是为生计愁白了头?
凭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不公平?
如果当时我没有出生,是否就不会痛苦了?
如果当时我做出了另一种选择,现在是否会活的更好?

“在这无尽的比较中,您耗尽了每一寸的精力。在无数次的心态失衡中,您焦虑,但也得到,您痛苦,但也时而喜悦。那么,这样充实的您,又为何还会回到这里,回到这早已腐坏的太阳花海呢?”

“您一定是,还在比较着其他的什么吧。”

“比如,自己和‘自己’比较。”

“对吧——‘少年H’?”

什么...?

一瞬间,一道耀眼的光从我的眼前闪过,它并未立即消失而是固化为一座轨道,紧接着有一架列车在其上呼啸而过。列车驶过之处,腐化的太阳花像是复苏一般重新挺拔,与其相称的是重新回归的无垠蓝色天空。青年H定睛一望,列车之上有一穿着宅T的少年正扬起双臂哈哈大笑,仿佛这世界的一切都不可与之对抗。
我凝视着少年,他却仿佛明没有注意到我。我的双眼似被他和他周边的光不断灼烧,这让我感到痛苦,但这目光却又像是被一种奇特的磁场所吸引,使其无法移开。
但当然,列车也并非是无限的。其从一处来,就要到另一处去。在列车逐渐驶离的同时,那些太阳花便又重新回归了枯萎,天空也暗了下来,正所谓“一瞬之光,漫寂之暗”。这一切仿佛泡影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这一切若真是泡影,他又为何在最后的时刻望了我一眼,即便那只是一种鄙夷。

“那是当然,这也是您还会来到这里的原因,还记得您曾经在心中重复过无数次的那句话吗?”

作为创作者,技术虽然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的,最重要的,是“真诚”

“我因您的真诚而生,您的每一次的谎言都会让我更加受到的侵蚀更加严重,这也就是我为何腐坏至此。”

“但也正因我为真诚而生,所以我即便腐坏至此,也并未能完全得到解脱。”

“即便在沉睡中,我仍然在整合,整合那些您所不想表现出的信息,或者说,是由‘信念’生出的那股‘焦虑’。”

“这也就是您为何会来到这里,因为少年H所憧憬的理想中的‘势均力敌的美好爱情’、‘携手并进的人生战友’、‘互相欣赏的合作伙伴’、甚至是‘完全通达梦想道路的工作’,您至今都没有真正得得到,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得到了。”

“但这就是现实,况且在很多人眼中,您的人生进展的速度和目前可能的温柔平和不虚荣的伴侣已经足够美好。那么您为何不考虑一下——是否放下这一切的坚持,或是停下来稍作休憩,或是融入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会过得舒服一些呢?”

“以您现在的能力水平来预期,想在准一线城市定个居,过个成家生子的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应该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吧,何必一定要给自己加戏,去追求那戏剧化的人生呢?”

因为那将会是一种妥协,是一种对自我的背叛。我至此均是因为“真诚”,而当不再“真诚”之时,我也必将失去我的一切。

“那么如果你的爱人、亦或是你未来的孩子不允许你将自己用命辛苦攒到的、为梦想准备的资本,用在你那不求盈利的虚无缥缈的梦上呢?”

我相信她们不会这么做的,她们说了也会学习技能并全力支持我,我对我选则的对象有并且也只能拥有信念。

“您在这方面还是这么理想和感性啊,但是别忘了,时间可能会改变一切,哪怕是人心。毕竟您未来的爱人,也有她的牺牲,也有她的痛苦。”

“您现在孤立无援,无人有力帮您分担。您一个人又要养家,又要追求理想,这必将带来社会属性的工具人精神世界的追梦者这双重身份一次次越来越激烈的碰撞。”

“倘若在长久的岁月中,您的爱人和孩子真的也逐渐变质,认为您的梦想终究还是成为了生活的一剂毒药,要求您放弃对我们——对‘少女H’和‘少年H’的执念呢?”

“如果您的社会属性身份,要求您将这成为‘毒物’的梦想亲手杀死呢?”

哈哈哈,你是想说,和寒苍-晗樱-S1-β中的最后的戴TY一样,我自己写的故事成为了我自己人生的预言吗?

如果真的如此,想必在那个时候,你们也应当已然奄奄一息了吧。

倘若还可抢救,那就让我亲口服下这猛毒,再次孤身一人,耗尽一切,来实现我们的约定。

若你们已然逝去,我也从天台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用生命来为你们殉葬。

来见证那漫漫长夜前,最后一瞬的光。

“您还是这么喜欢给自己加戏,不过也确实是符合您一贯的偏执和自私的回答呢。但说到底,一直规划着过远未来而从不能活在当下的您,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人的您,如此病态的您,真的会对他人产生名为‘爱’的情感吗?真的能够担负起将至的责任吗?”

“而您所论述的这些做法,也必将招来亲人的唾弃、世人的唾弃、乃至这个社会的法则的唾弃。他们将会唾弃您矫情,唾弃您不负责任,唾弃您愧人夫为人父,唾弃您是个渣男。虽不太在乎他人的目光,但这对于道德底线极高的您,这将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数倍于常人的打击。即便是这样,您也还是会去这么做吗?这样做又真值得吗?”

......

青年H沉默不语。

“是吗?这就是你的回答啊。那么晚安——”

少女H微笑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过去这几年,您在现实中已经浸没得太久了,为何不稍作休憩,回那尚未变质的二次元看看,回顾一下自己的初心呢?”

“您很明白,如果不去比较,那么现实中的很多东西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吧,您说对吧?最重要的是——”

“请您一定要幸福的活下去。”


出场角色,按顺序:

少女H -> 少年H -> 青年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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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H与虚无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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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9年8月20日这一天的凌晨一点,白天被各种会议耽误了开发时间的青年H,正在用朦胧的双眼盯着他面前这21:9的2K超宽屏显示器。显示器上同时打开了四个软件——“VSCode”、“Blender”、“Unity2019.1.10f1”、“Chrome”,此刻他的实现正落在VSCode打开的某个TS文件中,苦苦思索着如何以最优的方案解决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对问题的专注甚至让他选择性的忽视了某些重要的事情,当他终于以不怎么优雅的手段解决了这个问题之时,已然是一点半了。此刻他终于有空拿起手机,得以看看在这段开发的时间内有没有什么人找他。他解锁了手机,首先弹出的消息并不是微信、QQ或是钉钉的消息,而是三星手机助手的一个提示——

“今天是您的生日,祝您生日快乐。”

当看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二十六岁了——距离向十四岁的那个少年H的诀别之刻,已然过去了整整一年。

这让他不禁有些感慨,但不同于以往感慨会带来的振奋,他此刻确实是非常疲惫,这可能也是少年和青年最大的区别吧。所以他也没来得及感伤些什么,就连忙关闭了电脑躺到了床上,此刻的他,只想有一个好梦。

但事情总是和愿望相违背,他的身体越想休息,大脑就越无法平静。在这绝对安静的深夜,他的耳边却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噪声,这些疑似耳鸣又非耳鸣的噪声,让他想起了曾经在某篇文章中使用过的意象——“幽灵”。这些幽灵的喃喃低语最终指向了同一个词,那就是“虚无”。

“虚无啊,真是可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会在脑中冒出这个词语,毕竟他觉得自己已然克服了虚无主义。这种克服是不知不觉的,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如何将其进行克服的——或者说,他连虚无主义是什么都不太想得起来了。

想不起来一件事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但如果这件事曾经让其宿主试图自杀,就是另一种状况了。虚无曾一度让他放下手上的一切、让他整晚睡不着觉、甚至让他想与大地来个最后的拥抱,但就是这样的存在,在仅仅四年之后,就变得无比模糊。

按理说这种让人痛苦的存在,倘若真的忘却,倒也不时什么坏事。但它偏偏没有消失,而是在脑海中留下了一丝残影,像个幽灵般时不时出来叨扰一下,这又激起了他对虚无的一种莫名的怀念。然而这种怀念是没有道理的,现在的他感情之路比较顺利,工作上也有一些成就,升职加薪更是带来的对未来更美好的预期,他觉得终归将虚无踩在了脚下,将其作为垫脚石迈向了更加光明和美好的人生。

但就是在这样光明和美好的状况下,他却又回想起了这个名词。并且随着这个名词,更多的名词也开始浮现在了脑海之中——“遮蔽”、“敞开”、“视角”、“日神”、“酒神”、“沉沦”、“矛盾”、“螺旋”、“向死而生”......这些名词不断冲击着他的思绪,让他仿佛回到了四五年前那个在深夜写着所谓哲学论文的自己。

“算了,也睡不着,就看看吧...”

他终究还是起了身,走向了书架,拿起了那本当年在九龙湖校区桃园打印店精装打印的、名为“重估,虚无,再构”的所谓论文,翻阅了起来。

阅读体验是意料之中的烂,文笔和思想都被幼稚所充斥,穿插在缝隙间的还有那无知少年所独有的洋洋自得。但即便如此,这篇论文还是有出彩之处的——那便是一个少年在自己懵懂的视角,对这个世界矛盾的一种朴素的思索。而在这些为数不多的朴素思索中,他找到了一直叨扰着自己的那些幽灵的来源——

寻找一个对我而言是真理的真理,寻找一个我愿意为它而活、为它而死的理念。

“......不错,真理、理念,这是多么美好的存在啊。”

他不禁发出了赞叹,之后又渐渐陷入了沉思。但显然,凌晨两点半的这个时点和被无尽加班摧残了好几个月的身体,并不能支撑他在这个状况还没保持清晰理性的思维,然而这仿佛却又成为了一种助力。这种身体和大脑的不同步让他进入了一种与酒神共舞的迷醉状态,这是一种适合感受而非思考的绝佳的非理性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他感觉少年H附体了。渐渐得,他的思维开始分裂——一部分为少年H所取代,另一部分则是现在这个理智的自己,而隔在他们之间的,则仿佛是日神所布置的一层华美的迷雾。

这一刻让他十分怀念,倒不是因为他过去真的经历过这种分裂,而是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和过去自己笔下的某个角色似乎重叠到了一起。不错,不仅仅是名字,连这种同自我对峙的状态也基本完全一致,这让他边回忆边和少年H扮演着故事中的角色,表演了起来:

忽然传来的钟声打断了我的倾听,不过这段对话似乎也已然结束了。虽然并未完全明白,但不知为何,一种悲伤的感觉从心底忽然升起,似乎在一瞬间,我明白了一切。我或许是在做梦,也或许是进入了某个人的梦中。我全部想起来了——那个可爱伪装却洞察一切的导游梦,无边无尽永恒不灭你的花海,将自己困于宫殿中并试图理解恐惧的王,为了自己所爱不畏风雨的女孩子,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人们,圣诞少女和曾为人的树精们,还有银河列车长以及最后的枕头人H。

“我懂了,这一切,我都懂了。”

童话,瓦尔哈拉,黄昏,难怪在游历那些地方的时候有种异样的即视感。这一切我都是如此得熟悉——这,大概就是我在儿时的妄想吧。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个“梦”又是谁?我没有任何对于她的印象,所以这恐怕并不是我的梦,而是和我相似的某个人的梦吧。

“你终于明白了,也终于想起我来了。”

忽然,在黄昏下的、我的影子从本来被放大的姿态渐渐缩小,并定格为一个小孩子的大小,随后,如同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它站了起来,不,此刻应该称为“他”了。现在的他已然褪去了黑色,和正常的人类无异,而他当前的这个姿态,即便是记忆模糊如现在的我,也能认出来。

“没想到,这个梦境,还有这个功效。”

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如果是梦的话,发生什么也都不奇怪了。

“这么冷静,不愧是社会人。”

他的表情中带着真诚的戏谑和嘲讽,和记忆中有点偏差,却又相差无几——这种矛盾或许是由于我的健忘引起的。

“你也一样,小小年纪就嘲笑别人可不好。”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成长途径决定我不能像你期望的那样阳光积极向上。”

“嗯,我懂,但其实也没什么,你看我现在不也很阳光积极向上吗?”

我睁着明亮的双眼,用爽朗的笑容回应着他。

“嗯,演技越来越好了,不愧是我。”

他也尝试对我露出笑容,但在我看来,那死鱼眼和扭曲的表情,着实让人无法联想到“笑容”二字。

“哈哈哈,不愧是我,果然很懂嘛。”

我卸下了笑容,换回了和他一样的表情。我们就这样互相对视,无言看着对方,大约一刻钟过去,耐性早已不如过去的我先开了口: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么,毕竟机会难得。”

“嗯,你越来越无耻了。”

他的言语中充斥着戏谑,表情却由怜悯和谅解所填满。

“行了行了,别摆出那种表情,你很明白我最讨厌的是什么。”

面对这样的他,我只能求饶,我总不能拿起一块板砖向自己砸去。

“算了,我也不占用你太多的时间,毕竟你还有工作要做,是吧?我出现在这里,只是想提醒你一点——你永远无法和生活和解。”

“你...什么意思?追求平凡和幸福的生活有什么错?他们,梦,格尔达,柯贝内拉,不也都劝我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吗?”

这全然没有预料到的回答竟使我有些愤怒,回过神时,我已然揪住了他的衣领,而与之相对,我的脖子也像是被勒紧,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终于,还是开始为自己的逃避行为辩护了,难道你已经忘了你常用来自嘲的那句话了么。”

“‘有时候,我忘了我已不相信自己的话了,我就辩护的好’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啊,你......”

“真诚点,其实你很明白,你永远无法和他们和解,不是吗?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说不定正因为你的这种坚持,很多人还会羡慕你呢,你应当为此自豪。”

“但那不过是他们在些许矫情的时候,将从未实现的自己投射到我的身上而已,有什么好自豪的?我才不想做败者的投影。”

“败者的投影...嗯,你终于恢复了应当的思维模式了。那么你也应该能明白了,无论是那个王,还是格尔达,亦或是那些树精,还有柯贝内拉,尤其是H,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和他人交织的梦境之中?不错,你,永远无法和解,永远,永远。你的出生、你的经历已然决定,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强行改变自己只不过会带来更大的反作用力而已。”

“很好,我应当接纳这个不完美的自己,是吧?没想到原来的我竟然是熬鸡汤的啊...这确实有些始料未及。”

“鸡汤?哈哈哈,你啊,看来已经把原则扔掉了么。‘一切深刻的反思局限在日常后,都几乎会被认为是矫情和鸡汤。’还记得么这句话么?”

“......”

“再多说也已无益,你既然来此,就证明你正在改变自己。或许是为了生存,也或许是为了某个所爱的人,又或者,是为了通完梦想的迂回之路。无论我说什么,你还是会继续改变下去,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有所期望。虽然我只是你的影子,但也是你永远无法摆脱的影子,当你偏离我的期望之时,我会永远在你耳边叨扰,撕扯你内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终究会在某个高楼之顶或是大海之滨结束自己吧。所以,小心点,毕竟H他也离职许久了,那时候,可没有人来拯救你。”

“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鼓励,确实很有你的风格。但既然我有如此高的概率会迎来一个凄惨的结局,为何不把那个时刻定在现在呢?”

“因为我不是H,而且柯贝内拉也不会允许我去这么做吧。更可况,你身上那雏菊的芳香还尚未散去,我是不会去毁灭美好之物的。所以你就继续努力,继续在这现实和梦的裂缝后彷徨吧。天色差不多了,我即将消失,你也回去吧,这一站并非是终点——”

你就跟着这趟列车,坐在那最末的位置,回到你所厌恶又不得不赞美的世界吧。

这段表演当然也无疑是他现在懒惰的一种表现。毕竟比起重新构思一段合情合理、情感饱满的故事,把之前的拿来用不可为性价比极高。然而以回忆作为食量显然也是也副作用的,尤其是这种表演性质的回忆,对于本就有一些表演性人格的他是最为致命的。他开始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症状,而少年H也这症状中逐渐从意识的一半分离了出来,在他的眼前化为了一个实体,正如他方才所表演的那个故事一般。

“下车吧。”

“下车?”

他一时间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但下意识环顾了四周,在这之后他迅速了解了当前状况——原来在恍惚之间,他真的搭上了那辆银河列车。但不同的是故事中的列车是返航,而他们现在,则是到达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不错,下车吧。接下来就由我作为列车长,带你参观一下这趟列车的始发站。”

对方虽然只是自己少年时的样子,却显得比自己还要高大和俊朗。在那不容拒绝的邀请下,他向车下走去,并发出了低声的抱怨:

“我寻思着你也不是兔子啊...”

但抱怨归抱怨,他终归还是随着少年H下了车。在下车的瞬间,他的眼睛像是在防备灼伤一般闭上了,接着才缓慢的睁开,接下来出现在面前的景象让他震惊、赞叹却又恐惧,一时间千言万语如在喉侧,却梗塞着无法倾吐而出。他用尽力气,也就挤出了几个字:

“沙...漠...?”

“山...?”

“这不是...我的梦吗?”

不错,并不是眼前的景色有多么雄壮巍峨,而是这个景色和他很久以前经常做的那个梦太过相似,以至于他开始怀疑那个梦是否真的存在,亦或是现在自己正在梦中。

“亏你还记得。”少年H不无调侃:“我以为过去了这些年,你早都忘了。”

“我怎么会忘?”青年H面露难色:“只是有点模糊了而已...”

“不错,被抛在世,在世操劳,在操心中沉沦,忘了初心,而记忆的自然优势又为这种忘却带来了正当性,正所谓典型的妙不可言的中国人的一生——”

少年H忽然顿了顿。

“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走走看吧。”他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用中指扶了扶眼镜,咧嘴对着青年H笑了起来:“这个地方,和你以前的那个梦中,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说罢,他便带着疑惑的青年H开始探索起了这篇沙漠。

青年H就随着少年H这么走着,在行走的过程中,不断有沙子漫入他穿了两年的VANS中,让他觉得十分不适。于是在少年H的建议下,他们都脱掉了鞋袜,光着脚踩在了黄沙之上。在习惯了由于太阳的炙烤带来的热量后,他竟觉得有些温暖——当然,他知道这与常理不符,但本就处于这个非理性的状态,所以也免得去提出怀疑了。

“失去怀疑的能力可不行哦~”少年H方法看穿了他的想法,打断了他的思考:“你看看他们。”

“他们?”

青年H顺着少年H的指向望去,在不远处有一座大山,不,准确得说群山构成的山脉。这些山有高有低,十分符合自然客观法则,但有一点很奇怪——不知为何,有些山的山脚是其他山的山顶,而这些奇特的山却又比那些小山要大上许多,显得极其不符合规律。

除了山的分部本身有些奇怪之外,山上的景象也十分奇怪。那些小山基本都是光秃秃的,大山却都被繁茂的植被所覆盖。然而无论是大山还是小山,都有一个非常明显而平整的坡道,每个坡道之上,都有一个人在攀登。那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攀登,因为在他们前方都有一块球状的巨石。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光是撑住这些巨石看起来就已经费劲了全力,更罔论向上前进。而和这些费力的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大山上的人——他们前方的石头非常之小,并且相比那些小山上的人,他们身体也更为强壮。

“真讽刺。”

这种反差,使得青年H下意识得说出了自己所不能理解的话。这有什么好讽刺的?这不是荒诞的常态吗?

“真正讽刺的还在下面呢,快看~”

少年H不以为然,而是敦促他注意观察。

于是他便开始更加细致的观察,这次不仅动用了眼睛,也听得更加仔细了。渐渐得,他在风声之余听到了零零碎碎的、从那些登山的人口中说出的话。

“为过程鼓掌,为结果买单!”

“努力吧,奋斗吧,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报!”

“小伙子加加油,你未来也会和我一样轻松的!”

“苦难是一种修行。”

“女人就是用来疼的,你没钱拿什么保护她?”

这些声音都非常有力,透过它们甚至可以直接感受到发声者的神采焕发,这一点都不像是筋疲力尽的人所发出来的。

“这么苦还有这么大声打鸡血么...”

“不不不,你再仔细听听?” 少年H否定了他的判断:“我们走进一点。”

于是他们便向着某座小山走了一会,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有力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甚至让青年H觉得有些不适。但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更加轻微并带着喘息的声音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我...对...再努力一点...我就可以到那座山上去了...”

“还有二十年...就二十年,我就可以享福了...”

“老板很赏识我...他昨天让我上了他的玛莎拉蒂...说我继续努力也能买的...努力...996不算什么...”

这些声音和那些有力的声音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无论是音量和气势都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但整体也还算积极。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少年H的影响,青年H竟从这种积极中品出了些许悲哀。

“这到底是为什么...”

青年H有些不解。

“这个你应该比我懂吧。”少年H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觉得那些大山上的人,有多少是这些小山上的人上去的呢?”

在他们讨论的过程中,某个小山上的人终于到达了顶峰,在青年H充满希望的注视下,他却没有获得预期中的跃升——面前的巨石向着来时的方向无情得滚下,这让他瞬间有些错愕。很快,这种错愕变成了疑惑,疑惑转为了愤怒,愤怒又化为了悲伤,悲伤最终平复,平复的他下了山,又开始了下一轮。

接着,又不断有人到达了山顶,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结局基本都一致。面对这个残酷的结局,他们中的一些确实非常愤怒,但更多的是平静,同时愤怒也最终转成了平静,或者说,是一种麻木。

“他们,难道就没有怀疑吗?”即便是思考能力严重衰退的青年H,现在也已然明白了状况:“他们可以选择放弃啊!他们为什么不怀疑一下那些大山上的人的发言呢?”

“因为这是对西西弗斯的背叛?(笑”少年H戏谑着:“因为大家都在追求幸福嘛~怎么会轻言放弃呢?”

“这才不是什么幸福!”

“这是剥削啊,剥削!”

“冷静。”少年H按住了青年H的肩膀:“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没意义,我们继续吧,也让你看看那些怀疑过了的人。”

于是他们准备往前走,在走之前,青年H注意到某座山上的一位老者逝去了,但紧接着便换上了一个小孩,而这座山,也变得更繁盛了一些。

“真幸运,我们居然看到了一个特例!”少年H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走吧。”

他们继续前行,绕过了一群接一群的山脉后,又发现了一些小型的、较为独立的山。

“这些山...”

这些山上当然也有人,但这些人和方才那些人确有不同。他们之中有的也推石头,但却似乎将推石头当成了一种乐趣。他们还会自己改造山本身,将整个推石头的道路每次都做得有些不同。虽然同样劳累,青年H却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愉悦。

“这不是很好嘛,干嘛要像刚才那些人一样...”

“是吗~那你觉得这些人是不是更有反抗精神?”

少年H指着一个山的群落,这些山和别的山形象大致一样,但却没有人在上面。青年H仔细观察了看看,发现并不是没有人,只是这些人没有在山上罢了——他们都在山脚,用巨石为自己遮挡着太阳,完全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他们干嘛不爬山?这样不会无聊吗?”青年H有些不解。

“爬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少年H反问道:“既然人终有一死,努力也只是被剥削,那么为什么要努力呢?”

“不是这样的,就像那边那些人,他们虽然也选择了不被剥削的道路,但他们也一样在努力奋斗啊,他们也很幸福。”

“哦,是吗?你再看看?”少年H示意青年H注意某个山头,那个山上的某个幸福的创造者要到顶了。

这个创造者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他将巨石推到山顶后,忽然张开双臂,向着天空哈哈大笑。大概半分钟后,他的身体忽然僵住了,紧接着便向后倒去,又稍微过了一会,他的身躯便逐渐模糊,随着他的身躯,山和巨石也开始模糊了期待。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这一些就完全消失了,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般。

“这...”

“你还觉得他幸福吗?”

“我觉得,应该...幸福吧。”

那个人所表露出来的愉悦绝对不是假的,但青年H却开始产生了一些怀疑,因为他回想起了那个人衣着的残破不堪。

“幸福啊~那你觉得他们呢?”

青年H的注意力又被少年H带回到了这些非暴力不合作的人中,他惊讶得发现方才注意到的那几个人已经不见了。

“你也不用惊讶,毕竟他们算是消耗品吧。”

“消耗品?太失礼了吧。”

“哦抱歉抱歉,这边差不多了,我们还是继续吧,前面也差不多就是最后了。”

“最后?”

青年H很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在不长的脚程后,他们便来到了又一座山的前方。这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既不是很高,也不是很低,但上面正在推着巨石的人却有些特别。这个人,他觉得非常熟悉,虽然熟悉,却又有一种疏离感,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

“这...不就是我...吗?”

于是他产生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山上的那个他的幻影的感觉像是瞬间投射到了他的身上一般,他眼前的景象被巨石所取代,他的手掌也瞬间传来了巨大的压力,要将他向闪瞎推去。他拼劲了吃奶的力气稳住了现状,定睛看清了巨石的真正模样——那并不仅仅是一块光秃秃的石头,而是刻满了字。

房子。

养老。

小孩。

教育。

亏空。

以及在底部一块不起眼的地方刻着的小小的:

梦想。

“回来吧。”

正当他十分痛苦的时候,少年H的声音又出现了。这个声音带他回到了沙漠之上,就仿佛方才只是一场幻觉。此刻的他看着面前的少年H,少年H也看着他,于是,毫无征兆得,他们脱掉了衣服,在这个无尽的沙漠中开始起舞。那扬起的黄沙就仿佛大海一般,将他们包入其中,他们就在这种与黄沙交融的状态中肆意迈着舞步。不知过了多久,少年H的身形逐渐破碎,青年H的意识也逐渐清醒。终于,一阵狂风过后,一切仿佛都在瞬间消失了,他的眼前已然没有了少年、没有了沙漠、没有了哪些身担重负爬山的人、甚至连来时的列车也失去了踪影。剩下的,只有青年H自己、与他面前的镜子,而镜中的,似乎是他,却似乎又不是他——镜中的他是否清瘦,看似落魄,但眼中却充满着光。

这个镜中的青年H,仿佛是要挣脱本体的束缚一样,嘴开始微微得张合,似乎是想要表达什么。面对这种反叛,青年H自然是下意识地进行镇压,但不知为何,他的力量越来越弱,并最终输给了镜中的自己——

“三观的虚无和豁达无法克服现实的生存问题,这是永恒的矛盾。”

“以前你以为你需要克服虚无,现在才知道能够接纳虚无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的人,到了一定年龄后都是西西弗斯,但却又不尽然是真正的西西弗斯。你参与操劳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上,却无法领会到这种荒诞,那么就算领悟了这种荒诞又能如何?——你抱着这种想法成为了行尸走肉,却又为自己的行为进行着辩护。”

“不断进行着弱者的自欺,最终真的成为了弱者。弱者并不羞耻,但你为何又自称为强者呢。为何要放弃谦逊而进取的弱者,成为自大而尸位素餐的所谓强者呢。”

“一定是累了吧,对啊,在世操劳哪有不累的。所有你只有对天空倒影的破碎闭耳不闻,对在厨房被宰杀的海怪视而不见。”

“和解吧,和解吧,和生活和解吧。你将与生活和解,而我却也不会消失。恐惧吧,震颤吧,我将会在以后的无数个夜晚,像这样出来对你进行叨扰,直到你归还那片——无尽、而温柔的荒漠。”

在这个新年,青年H已经胜利

明天-野外合作社


在这个2019年的春节中,青年H感觉他已经取得了胜利。

胜利是显而易见的,经过无数磨难,他获得了他应该获得的来自生活的奖赏,他现在年入百万,有房有车,膝下有乖巧一女,工作虽然幸苦却也觉得值得。每天在公司做着承上启下的工作,也不用怎么自己写代码了,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自己的脑力也不足以支撑自己继续钻研了,然而作为一个已经胜利的成功人士,他也不怎么需要自己去关注那些琐碎的细节。

不错,自从胜利之后,他已经许久没在公司之外碰过代码了,即便是在公司,这也不常见。原先熟悉而钟爱的minila也仅仅是偶尔拿来敲两个字聊聊天汇报工作。此时他早已习惯抱着妻儿打开电视,看着上面那些原来觉得无聊而现在也觉得温馨的节目。作为一个胜利者,他当然没必要再去愤世嫉俗,也没必要再去追求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加缪卡夫卡齐克果早都在他的脑海中模糊不已, 什么存在敞开也都已经成为了无法记起的名词和概念——因为这些对现在的生活并没有必要。他现在所关注的更多是如何执行老板的决策、如果获得更多的奖励以及如何给孩子争取更好的机会,当然,这对于一个胜利者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早已习惯并游刃有余。

如此胜利的他每一天都是极为充实的,而春节这种意义重大的节日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是充实到爆!置办年货、准备年夜饭、祝福亲友这些传统项目让他忙的不亦乐乎,虽然偶尔也会回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一个人过春节时那种自由与孤独和脑中乱象的焦灼,但也仅仅是作为敦促他珍惜现在生活的一个对比而已。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十二点已过。哪怕是拥有胜利者体格的他,在忙了一天之后也有些困了。如此胜利的他当然有资格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于是他迅速地就脱掉了衣服钻进了被窝,被窝很温暖,暖得他全身酥麻,困意立马就加深到闭眼就睡的水准,而他也顺从了这个本能,闭上了眼,美美睡上一觉。

然而事出意外——他闭上了眼,但却没有睡着。因为在他闭眼的那一刻,其耳边忽然断断续续闪现着一个缥缈的声明,像是有个幽灵在不断对他低语,这让他非常难受,他连忙想抱紧身边的娇妻,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方才还在被窝里说笑的妻子以不知去向。然而作为一个胜利者,即便是再不正常的情形也要能Hold住!于是反抗就这么发生了。

他将自己的头也塞到了被窝里,并且紧紧捂住了被子,然而他越是反抗,那些幽灵的声音就越响亮,而且不再是那么断断续续。终于,这些幽灵不仅是声音,连样貌都清晰了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是觉得他们很美丽。于是他起了床,穿上了那身最为名贵的正装,跟着这些幽灵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段奇妙的路途,没有房间,没有高楼,甚至连街道都没有,有的只是一段笔直而无限向前延伸的道路和在其两侧的墙。这墙比较别致,与其说是墙,不如说是一块块屏幕,这些屏幕上似乎在播放着什么。他边走边看,感觉这些画面似曾相识——

他看到了在某个大公司性格测试时一个不羁的少年和责问他的HR,以及某些手心里全都是汗,将这个性格测试看得像高考一样重要的学生。

他看到了在暗中下定决心放弃自己大学所有的积累转行并走迂回战术的少年,以及想要逼迫他回去做硬件的老板。

他看到了分明很菜却想装作大佬、却拥有着一颗人文关怀的心的少年,这时似乎已然是半夜两点,他仍然在敲打着键盘,不时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妈的这个Loader又坑我”。

他看到终于有了亲密的人,却不时争吵冷战的少年,不服输的性格即便是在面对爱人之前也丝毫没有退却,换来的只是更大的隔阂。

他看到了终于为了发展放弃自己所喜爱的工作环境的少年,新的环境没有二次元、也没有虚幻的理想。

他看到了哪怕是忍耐程度已到极限却还要面带微笑小心翼翼的少年,将要承担家庭责任的他已经不敢在那么随意得罪他人、那么随心所欲。

他看到了一个似乎仍然坚持着理想,但行为却又和理想没太大关系的少年,他似乎正在为这种割裂而时不时陷入痛苦。

他看到了一个为自己能力捉急,即使再怎么努力却还是感觉有着强烈危机的焦虑少年——不,应该说是青年了吧,青年每天感觉都很累,嘴里也似乎在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青年H并没有看清屏幕中的青年说了什么,在这时,他终于到达了这段路的尽头。在这尽头,他发现了一堵墙,这墙无向四周无限延伸,像是将此处和墙后两个空间完美得隔离了起来。他向前走了走,擦了擦眼睛,得以看清墙上那密密麻麻的、灰色的字迹之一,那正是——

菜!

视线接触到这个字的一瞬间,他整个身体为之一怔,他忽然感觉自己成为了恐怖电影中的男主角,冷汗从后背开始不断向外渗出。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推进,那个“菜”字开始不断向四周衍生,这堵墙瞬间被“菜”字所填满,就像是无数只眼睛。他感觉像是被剥去了所有的衣物,赤裸裸得被这些眼睛肆意窥视着,窥视着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过了稍许,当他慢慢适应这种感觉并稍微冷静了之后,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并再一次冒出了冷汗——原来这种赤裸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他身上的衣物确实在逐渐溶解。他转身向身后望去,却发现方才色彩斑斓的隧道却开始逐渐褪色,饱和度越来越低,温暖也慢慢冷却。他感觉自己的很多东西正在被剥夺,无论是这光鲜艳丽的正装,还是记忆力孩子和妻子的笑容,甚至连他引以为傲的技术知识也慢慢无法想起。

“如何实现高可靠性的网络同步?”

“如何实现性能效果均极佳的PBR?”

“如何设计一套渲染引擎?”

“如何实现一套高效的光栅化系统?”

他穷思竭虑,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些知识分明对于方才的他还是小菜一碟,现在却连思路都没有。他甚至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拥有这些知识。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开始逐渐被灌进其他的记忆,这些记忆都有一个抽象的表达,而它们的量也随着这个表达在墙上的衍生和增强越来越多,也就是——

菜!

当这个量到达了一个阈值之后,他觉得自己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菜,不仅他自己很菜,他觉得自己的家庭也很菜,他觉得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很菜。而这菜的感觉越浓重,他周围的饱和度也就越低,直到最后,这个空间终于只余黑白两种颜色。在这个时候,每当他脑中冒出“胜利”、“成功”这种词,都会被什么东西自动转换成“失败。”

“我已然胜利。” -> “我仍然失败。”

“我是成功人士。” -> “我是失败人士。”

“我无时不刻都在品尝成功的喜悦。” -> “我无时不刻都在被失败所折磨。”

“最终,我成为了一个强者。” -> “最终,我还是一个菜逼。”

之后,这个空间开始崩坏,他的身体也不例外。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舌头耳朵等等等等出现在了自己的实现中,然后逐渐消失。他的意识也逐渐涣散,涣散着向某个地方飘去。

青年H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想起昨天自己是因为感冒了所以睡得早了一点,虽然还没完全好,不过脑子也没那么晕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随后打开了某个IT从业者聚集的网站,想刷刷上面的帖子,之后一个热帖引起了他的兴趣——

《我是XX游戏公司的CTO,基本财务自由,为了理想去面某厂开发,居然还问我万向锁这种问题!》

青年H连内容都没看便不自觉得发出了一声嗤笑:

太菜了!

青年H开始了节能

青年H开始了节能,这一点是从他开始某个夜晚在思考“自杀”这个词的时候发现的。

在那个夜晚,窗外泳池中人们的嬉笑声在十一点左右完全消失。他觉得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于是便拖着贫弱的身躯在床上躺了下来。他先是侧向右边躺着——因为手机线是从那边的床头柜引过来的。

“看两篇技术文章再入睡吧。”

他如此想着,于是翻看了《INISDE UE4》系列,品味着优秀的游戏框架设计。然而不过五分钟,他却觉得莫名烦躁,于是迅速切到了首页,刷起了其他无聊的帖子——

《和男朋友吵架了,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啥玩意...”

虽然内心不齿,但他还是点了进去。大概十分钟后,他退出了帖子,并将这个帖子置为了不感兴趣。然后继续向下刷:

《你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是什么?》

“这问题应该有点意思吧,比惨嘛,看看舒舒心~”

他点了进去,以为里面大都是失败人士的兮兮相惜,却发现里面除了明明过得很好却强行卖惨赚优越感的,就是什么“结婚后老公冷漠”、“老公/老婆出轨”、“男人每一个好东西”之类的破事。

“真TM无聊,所以说三次元...哎。”

可能是自己离开圈子有段时间了,他竟然觉得“三次元”这个词有点陌生。不过比起这些帖子里的内容和大家交流的走向,他居然怀念起了那个虽然有一些甚至把他逼走的不友善杠精,现在想来大家却都很友善单纯仅为兴趣而活的小圈子论坛。

“算了,再看看别的吧。”

他又刷了几个帖子,大概半小时后,他却发现他总是再重复“看情感问题 -> 觉得很无聊/烦 -> 选择不感兴趣”,一开始这个屏蔽操作只是针对某个帖子,后来逐渐到屏蔽“婆媳关系”、“争吵”这种针对性的标签,最后到屏蔽所有情感类的标签。一番操作之后,他的推荐主题中终于再也没有一丝情感类问题的痕迹。这个操作大概花了他一个半小时,这也导致了在十二点半这个时候他仍然没有睡着。

“就是因为老看这些破东西,很多人才对感情生活失去信心的。”

不过他并没有关注当前的时间,对方才操作的满意让他忍不住继续刷了下去,看看有没有更有“意义”的主题。很快,他便被一个主题吸引了,这个主题是《请问强迫性思维有没有科学的解释?》毕竟他自己也有一些这个症状,所以很关注有没有什么比较专业的人来解答。

“...都TM什么玩意。”

然而在浏览了几个高赞回答之后,他的心中却充满了愤怒甚至憎恨。因为他发现别说是专家分析了,连复制百科的都没有,有的尽是一些讲故事的,而且有的根本和“强迫性思维”没有半毛钱关系,什么抑郁症啊、自己当前的瓶颈啊一个个的占据了主题的顶峰,这也就罢了,还TM有爆自己腿照的,还配上什么“我现在很好,谢谢大家关心”之类的话。这让他觉得非常恶心,于是他开始了第二轮屏蔽——屏蔽所有讲故事类的标签。

一轮操作过后,他的推荐列表又干净了许多,基本只剩下前端开发、图形学、文学分析、政治分析、社会动态等内容,虽然偶尔也会出现某些傻逼培训班和X端网红的回答,但好歹还能忍。他觉得心满意足,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我擦...一点半了?明儿还得上班......”

他终于察觉到了现在已经很晚了,如果长期这个点睡觉,将会导致精神萎靡、记忆力永久性消退、脾气暴躁等一系列可以简称为“智商下降”的问题。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就是在这种长期不规律的作息中降低的,要不怎么会算个矩阵都会算半天。然而想睡是想睡,却怎样都睡不着,他又刷了几个帖子,却发现正好都是什么“楼市还要涨吗?”、“下一代的教育有多可怕!”、“为何90后越来越不想结婚?”,又想到他父母承诺给自己的买房钱打了水漂、还给他说“没让你给我们打钱养老已经不错了,一点孝道都不懂!”、虽然自己在高房租和重税下一个月根本也存不下什么钱。这让他更加烦躁,烦躁啊烦躁,烦躁到最后,他想到了一个词——

自杀。

“自杀”这个词对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毕竟是过去人生中的脑海里的常客了。不过和之前有些不同,这次在想到这个词的时候,他居然毫无反应。不但精神上很镇定,居然连肉体上反射的鸡皮疙瘩都没了。他开始回想,试图回想起那些曾经存在于他脑海中的画面,比如什么从高楼坠下时风在耳边的声音、站在一轮深红的月亮之前的天台的穿着帅气衬衫的自己的恶意的笑容、自己分裂成许多部分洒向大海的飘摇、甚至是通向银河的那些列车...这些曾经如此清晰和让他心跳加快的画面现在却是那么的模糊,就像是在FOG效果中调高了某个参数一般。

“呵...”

冷笑从口中自然冒出,虽然想不起过去那些熟悉的画面,他思维中的漫游却仍然在继续,漫游着,漫游着,直到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作品中角色的样貌,这个角色并不是他的本命小日向速水、也不是他曾经作品的女主晗樱,甚至连妹子都不是,这个角色的名字是——折木奉太郎。这种联想虽然奇怪,但他很快便通过这个角色联想到了其他的东西,像是作品本身“冰果”、女主那好奇的眼神、男主那前期的懒惰和后期的改变。他开始思索为什么这部作品在他的大脑中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位置,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冒出来,于是他继续想啊,想啊,终于想到了一个词,这个词的出现让他霍然开朗,完美地解释了他当前的状态——

节能主义。

对啊,现在的他,不就正践行着“节能主义”吗。以前随意吃的大餐吃的越来越少,游戏也从觉得不错就买变成了考虑许久觉得不会玩就不买了,更别说小裙子、电子设备啥的看都不敢看,除非坏了根本不会考虑更新。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对物质生活要求很高的人,最大的问题是——他做事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相比现在的“节能”,以前的他毫无疑问是个“耗散”的人,这也是他引以为傲的。他觉得那些有精力却不付出、不去实现自己想法的“节能”的人都是傻逼,他想用自己的能力、耗散自己的精力,为世界带来一些什么。于是他学代码、写剧本、做游戏、搞硬件、跑步强健身体、甚至穿女装这种小兴趣也要尽量完美。那时的他虽然技艺不精,但毫无疑问是幸福的,他觉得每天都很累,但每天都非常充实,觉得未来充满希望,觉得自己的Gal、甚至是其他类型的游戏一定会完成,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作家、至少是文学创作者。

但现在,他觉得他变了,他开始“节能”了。不知道是物质影响精神,还是精神影响物质,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二者都非常贫弱。他每天都很累,但这个和以前的累不同,而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心累。即便是有时候工作强度很低,他也还是觉得累;虽然工作都能完成的很不错,他也还是觉得很累;虽然技艺越来越纯属导致工作对他并没什么特别的难点,他也还是觉得很累。他想去做些属于自己的什么,比如软件渲染器,比如脑中不知道脑暴过的多少个游戏,但却总是在拖延——这种拖延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毕竟智商并不高的他,唯一引以为傲的就是基于“耗散”的“根性”和“行动力”了。

“艹!”

他不禁对着空气发出了咒骂,这一句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真的将其说了出来,这也吓了他身边同样在玩手机的女友一条。在掩饰性的解释自己只是打游戏遇到了点问题后,他回归了思考。虽然现在已经到了两点半,他却还是要思考,因为他觉得这里有个问题很重要,甚至是当务之急——

“如何快速致富买房?”

带着这个思考,他进入了梦乡。毕竟在梦中什么都有,包括——一个资深失败人士的成功逆袭。

25岁的青年H的暴走

青年H终究没有在24岁那年从高楼纵身一跃,虽然他当时确实在听这么一首歌:

暸望着远处
暸望着远处
暸望着天空飞鸟掠过头顶
我只想纵身一跃

他在恍惚的意识中仿佛真的经历了这下坠和重生的过程,甚至在清醒后他返现自己真的又回到了14岁,但他确实没有跃下,这让他有些庆幸,却又有些遗憾。

“明年,应该也是如此吧。”

说出这句话的他,相对于绝望,带着的应该更多是希望——十四岁,十四岁,永远的十四岁,对于他这么一个人,这是多么诱人啊。

于是转眼之间,在心灵如肉体的眼睛那样一般模糊、甚至连眼镜都忘了擦拭之时,他却意外地仍然能够看清屏幕右上角的数字——不久,不久,对,还有不久,就是那理论上的二十五岁的到来了。

二十五,不同于二十四,它的尾数为五,对于四舍五入而言,它就相当于三十。三十对于青年H而言一直是一个陌生的数字,但这个数字现在却有了那么一些实感,这些奇怪的想法在他的闹钟盘旋、盘旋,带着他这一年来发生的前所未有的事,让他竟有些偏头疼了。

“不...不行...仓库还没搞定,那个效果...呃,似乎还有发布平台?我看看...擦,为啥这东西还没搞定。这样的话,渲染器和引擎...我的独立游戏......”

他的头再一次疼了起来,而这一刻的时间,是周日晚上八点。

“能力...能力问题吧,我...果然还是这么......不对。”

他立马停止了这种自怜行为,毕竟这一年的经历让他明白社会不相信眼泪,于是他带着这头痛继续思考,思考他那一直所不擅长立体几何。然而过了一会,身体和大脑的双重疲惫还是让他败下阵来,他关掉了IDE,打开了日记本,开始思索:

“写点啥吧,也有段时间没写了。”

自言自语之中,他打开了音乐想给自己找点灵感。首先,他打开的是一首Neru的中二曲。

“哦哦哦,来了!”

瞬间有了灵感,于是他打开了笔记本,打下了两个字:

在空间中爆裂四散的大脑发出了耀眼的光,之后竟然升上天变成了一颗星星,大家抬头仰望着这颗星星,本质上也就是仰望着这颗爆裂的大脑。

“什么玩意...”

虽然意境是到了,但似乎没啥内涵,而且让人摸不到头脑——包括他自己。

“算了,想想以前有啥还没写的东西吧。”

他又开始思索,思索还有什么欠下的作品没有补完。这些作品似乎很多,但却又都很朦胧,他似乎放弃了很多,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放弃了什么。

“梦...寒樱...雏末...苓苏......”

熟悉的名字一个一个从脑海中冒了出来,然而也仅仅是名字罢了,他试图去表达,表达出一些性格、故事、内涵、理念,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甚至连那种以前常见的震颤感都没有了。于是他决定使出以前很管用的一招——换歌。

这次他换了一首比较燃的现实主义作品:

黑色的不是夜晚 是漫长的孤单
看脚下一片黑暗 望头顶星光璀璨
叹世万物皆可盼 唯真爱最短暂
失去的永不复返 世守恒而今倍还
摇旗呐喊的热情 携光阴渐远去
人世间悲喜烂剧 昼夜轮播不停
纷飞的滥情男女 情仇爱恨别离
一代人终将老去 但总有人正年轻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他甚至跟着唱完了这首歌,顿感热泪盈眶。年轻人,所谓年轻人不正是自己这样岁数的人吗?应该豁达,应该无畏,充满热血和激情!

“来!”

再次打开日记本,他开始写:

黑夜并不能剥夺我黑色的眼睛。
黑色的眼睛却也不能再黑夜中找到光明。
黑夜就是黑夜。
眼睛就是眼睛。
光明也只是光明。
凭什么把它们强行联系在一起?
我喜欢在黑夜中漫步。
把它当做光明。
我喜欢在光明中漫步。
但它会刺伤我的眼睛。
眼睛很无辜。
黑夜很受伤。
光明烧傻逼。

“......”

他很难相信这是他能写出来的东西,于是一个Ctrl+A -> Backspace给干掉了。但这又让他很沮丧:

“这 样 一 来 , 还 怎 么 回 到 十 四 岁 啊 。”

“? ? ? 怎 么 会 变 成 这 样 ?”

“等 等 等 等 , 三 次 元 也 有 棒 读 ?”

他又开始焦虑,虽然比不上工作日的日常焦虑,但这种突发的日常之外的状况还是让他无所适从,他很害怕,害怕第二天到不了公司完成不了工作,这样他的KPI就全完了,然后买不了房,然后留不在杭州,那么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别说什么做独立游戏当作家,直接就会变成比现在还失败的究极失败人士。

“我才不要当究极失败人士!”

“诶?”

喊出这句话后,他发现他说话又正常了。短短地沉思之后,他找到了原因——正能量。不错,原因就是正能量,只有有一个正确的目标,树立正确的信念,拥护XXXXX,全心全意全脑子都是正能量。他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对,正能量啊正能量,压力什么的都是纸老虎,不就是三个家庭六个钱袋八座大山几百万贷款嘛,靠气势就能赢!正所谓:”

即便是从出生就在疏离的割裂中生存的伪物。
也想被谎言的蜜糖所浇筑的日常所眷顾。
试图将现世中所展现的一切不合理送去遥远的世界。
仅凭冲动的爱和恨意肆意挥洒出直觉的戏剧。
倘若歌唱也能让恶劣的伪物获得救治。
让这无药可医的浅薄和嫉妒像是阑尾一般痊愈。
倘若欺骗能让悲伤和疼痛消失。
那么大家都虚伪地微笑下去不就好了吗?

在这垃圾电影一般的现实循环中。
无论是什么都是那么容易动摇。
浅薄的思想和身体一般贫弱。
一动不动的人偶却还在妄想。
扭曲和腐败的大脑在思索的瞬间便已爆裂。
双脚到达了出口却又折返的徒劳无功。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逃跑呢?
明明已经无处可去了啊。
全世界所有的幸福都是如此不是吗?
明明已经没有选择了啊。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挣扎呢?
明明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了啊。

“光光你怎么了?而且你的声音怎么...一顿一顿的?”

忽然,某人的声音出现在了身后。

虽然付出了这么多努力,青年H这次或许,终究还是没有回到十四岁吧。

【诗】我是一个行者III

p前言 -gt; a href=quot;http://dtysky.moe/article/Art-%E6%88%91%E6%98%AF%E4%B8%80%E4%B8%AA%E8%A1%8C%E8%80%85quot;【诗】我是一个行者/a,a href=quot;http://dtysky.moe/article/Art-%E6%88%91%E6%98%AF%E4%B8%80%E4%B8%AA%E8%A1%8C%E8%80%85IIquot;【诗】我是一个行者II/a /p hr / div class=quot;text-centerquot; style=quot;color:rgb(255,255,255);background-color:rgb(80,100,110)quot; brbrbrbr h2我是一个行者III/h2 /br/br 在这个夜晚,/br 行者停在了海上。/br 在风平浪静的前方,/br 有一轮鲜红的月亮。/br /br 他双眼朦胧,/br 努力向前探望—/br 那是辉煌的万家灯火,/br 抑或是混乱中的灭亡?/br /br 行者嘴角微张—/br /br 他似乎在说:/br 像是有一盏金色的琉璃正在破碎。/br /br 他似乎在说:/br 像是有一头巨大的海怪正在哀鸣。/br /br 他似乎在说:/br 像是有断臂的婴孩在挣扎;/br 挣扎着,想用那虚幻的双手抓住什么。/br /br 他似乎在说:/br 像是背负着大山的骆驼在忍耐;/br 忍耐着,已然忘却了在燃烧的臂膀。/br /br 他是在说:/br 是在那和解后的生活中,不甘被和解的梦想。/br brbrbrbrbrbr /div

《某日,青年H发现,他失去了自己的良心》

p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阳光在七点左右准确无误得从窗边以四十五度照射到了青年H的电脑桌上。如若在平时,这光并不会对他产生丝毫影响——毕竟平时的他都是要睡到九点左右的。但今日不同,此时的他正坐在椅子上,呆呆得望着窗外那被朝阳穿透的云。他一边这么望着,一边不停得用手探着自己的身子。 /p p这个行为比较诡异,一个男人对自己的身子似乎也没什么好探的——H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有些惊讶,然后开始思考自己无意识这样做的原因。他想啊想,想啊想,越想越不明所以,伴随着这不明所以的疑惑的,是他胸口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什么不对劲,空唠唠的就像被挖了个大洞一般。当然了,这显然不可能是真的被挖了个大洞,如果是的话他早就死了,但他还是不解啊,虽然理论上自己的脏器不可能有所缺失,但这份空虚也是真实存在的。他越想越急,这急带来了焦虑,焦虑化为了愤怒,一鼓作气之下,实证主义的他居然径直走到了镜子前,撕开了自己的肚子。 /p p他就这么对着镜子,检查起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p p“嗯,心脏健全,肺虽然有点黑了但也算正常,这肝...平时吃的外卖有点多了。肾么,医生说有点结石不过外面也看不出来,算了,反正还能用。脾脏,哎,这也正常啊,所以我到底缺了啥?” /p p翻了一遍后,他并未发现明显异常,这不禁使得他有些懊恼。他属于标准的工科男,自己身体出了这么大毛病,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却仍然没有丝毫解决的迹象,他觉得自己十分失败。 /p p“日常失败 + 1,失败人士果然还是失败人士啊......” /p p虽然有些不满,但这种无聊的事情已经浪费了他两个小时,现在出门差不多要迟到了,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匆匆把肚子粘了一下穿上衣服就去上班了。 /p p“哎.....” /p pH本以为上班路上的疲惫会让自己放下思考,但没想到凭借自己卓绝的技巧抢到一个座后,他又开始了胡思乱想。虽然在路上自己的症状有些缓解,但他还是感觉哪里不对,他想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想,甚至还重复着早上探着自己身子的动作,这让周围的乘客都显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当然他自己是没有觉察到的——时间就这么过着,过着,直到一双肮脏而瘦弱的双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似乎在向他索要什么东西。 /p p他顺着这双手抬起了头,映在眼中的是一个看起来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老太婆看起来瘦瘦的,驼着背,用那不多的脂肪勉强堆起了一个微笑,并在同时嘴里也嘟囔着什么。H当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毕竟路上戴耳机不接受任何外部信息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再说按常理而言平时的他看到这样的场景早就避之不及了,更可况还像现在这样与对方四目而对。他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这是因为他终于察觉到了周边的人对自己不友善的态度——当然,虽然从一开始他诡异的行径就招致了这个态度,但在和老太婆交互之后大家的鄙夷更甚了。 /p p不过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问题,他只要按照一贯的做法,掏出手机装没看到就好。他也确实尝试了去这么做,但不知为何就是做不到。伴随着心中空虚感的扩大,他的手似乎也有些僵硬了,察觉到自己异常的他甚至还冒出了冷汗。 /p p“我...我......” /p p他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这份尴尬,就像以前一直做的那样。 /p p“你们...现在来要钱...早干嘛...又不是没手......” /p p支支吾吾,结结巴巴。他很努力地想说出这些话,却力不从心。不过虽然只说出了只言片语,对方却仿佛明白了这个意思一般,低着头默默离去了。望着老太婆离去的身影,他喘了口气,然而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松弛,而是空虚感的进一步扩大。于是他断定——这种感觉和那个老太婆一定有什么关系。于是他继续思考,思考自己何时开始出现这种症状,他在记忆的长河中不断回溯、回溯,直到到了某一点停了下来,他还记得,那一天刚去外地出差回来,在车站等车的途中,他也遇到了这么一个老奶奶。 /p p那还是在冬天,遇到的那个老奶奶黑黑瘦瘦的,看起来也有个七八十了。分明是挺冷的一个晚上,她穿的却还是破破烂烂,脸上勉强堆起的微笑和自身的处境并不相符。当然这在乞讨的人群中很常见,并不足以给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这老奶奶虽然在乞讨,却只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碗,她一边走着,一边对着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如果对方是情侣,则说“祝你们百年好合,和和美美啊。”倘若是一个人,则说“事业顺利发大财。” /p p这种老掉牙的套路自然无法打动自诩为文明人士的H,他不屑得瞄了对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习惯性得为了博人眼球,嘀咕了一句:“你是在嘲讽我吗,我事业不顺!”却没想到这句话起到了反效果,得到了旁边一些人的鄙夷,这也使得他更加细致得观察着老奶奶的一举一动——可能这是为了证明那些鄙视他的人并不比他高尚吧。过了一会,老奶奶渐行渐远,在这过程中没有一个人给她施舍,他觉得有点开心,有一种“赢了!”的心理感受。 /p p然而这胜者心态并没有被保持到最后。就在老奶奶饶了一圈要离开之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忽然叫住了她,试图给她施舍一些,就当老奶奶连声道谢伸出碗准备接下施舍时,戏剧性的一刻发生了——小女孩一脸不解得望着她,问了句: /p p“您没有支付宝或者微信吗?我没带零钱诶。” /p p此刻,H清晰得看到老奶奶的脸上浮现出了不解的表情,她似乎并不明白小女孩在说什么,仍然只是伸着她的碗,在些许时间的对峙后,小女孩的父亲搜便全身后掏出了五块钱送了出去,而后便上车了,而老奶奶也在道了一声谢后识趣得离开了。 /p p目睹这一切之后,当场的其他人中除了稍许向小女孩投去赞许的目光,大多还是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而H不同,他既没有赞许也没有和之前一样,而是感觉某个地方被击中了,他试图反思,但正当这个思考开始之时,他被一个线上问题的电话打断了。 /p p“啊,这个不是我干的啊,不是你们当时定的吗?什么...老板不满意?MMP不早说啊,行,我现在看看。” /p p说罢,他上了车开起了热点,开始修问题。 /p p按常态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他也是社会人,一天到晚工作挺忙的,所以脑子也装不下那么多东西,这段记忆就逐渐淡去了。然而正所谓世事难料,在一个多月后,他又和那个老奶奶见面了——不同的是这次并不是在车站,对方也并没有在乞讨,这一次,他们是在H租的房租的电梯内相遇的。 /p p“小伙子...你刚搬来这里没多久吧?” /p p老奶奶似乎并不记得H,她只是将对方当做一个新邻居而已。 /p p“啊,对啊,您也住这?” H还是保有着基本的文明素养,况且对方的衣着也不破烂,看起来是一个可以攀谈的对象。 /p p“是啊,我的家就在这,对了,我这有条鱼,我也吃不了,就送给你吧。” /p p“哈?啊,不好意思,我一般也不做饭,您还是自己炖了吃吧,补身子挺好的。” /p p“我老了,咬不动了,平时就吃点素菜。” /p p“那您为什么要买鱼......”H很疑惑,对方不吃鱼又买鱼,这不是浪费么,难道乞讨来的钱都这么浪费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似乎这也并不是回去乞讨的样子啊。 /p p“这个是我儿子寄来的,据说是他们美国那边的特产,我也吃不了,就送人啦。” /p p“敢情您这经常在电梯里送大家东西啊......”H小声嘀咕着,他寻思着老奶奶也听不见。 /p p“不止电梯里,有时候还回来敲门送呢。”然而H没有注意到,其实电梯里还有其他人,由于太投入和对方聊天了一直没注意到。 /p p“哦......那看起来物质也不差啊,为什么她还会出去乞......呃,没啥......”H将口中的想法脱口而出,虽然立即意识到了不对,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p p“这个,咳咳,你以后会知道的。”邻居小声给H说着:“鱼你就收下吧,也是她的一番好意。” /p p“那就谢谢您了。”H收下了鱼,老奶奶看起来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讲什么,而是在微笑中送出了鱼。 /p p在那之后,老奶奶又不时送给H一些吃的用的,但偶尔也会消失一段时间。他虽然疑惑但觉得也不好打听人家的事,又不是长舌妇,自己又那么忙,何苦呢。于是日子就这么过着,过着,直到某一个休息日,对方主动敲了敲他家的门,拿着手中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功能机问他: /p p“这个电话,怎么打回去啊?我儿子打来的电话,我忘了接啦,再打都打不通了!”老奶奶的声音很急促,这个状态时H从未见过的。 /p p“别急,我看看啊。”H拿起了手机,看了看号码,他觉得有点眼熟,于是用自己的手机查了查,结果果然符合预期:“您这个不是儿子的电话,是诈骗的。” /p p“诈骗?不可能!我儿子给我买的手机,怎么会有诈骗电话!”老奶奶一下抢回了手机,像宝贝一样将他捂在胸口。 /p p“......”H沉默了,他回想起了那次在车站时老奶奶听到“支付宝”、“微信”这些词的时候的疑惑,终于明白了当时的状况。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问了对方一个问题:“奶奶,您平常吃穿的都是您儿子寄来的吗?” /p p“是啊,我儿子可争气了,每次都给我寄好多好吃好穿的!”老奶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p p“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打钱,或者回来看您呢?” /p p“他那边太忙啦,有自己的家庭,我也不好打扰他。钱我又不会用卡,直接拿东西挺好的!” /p p“这样啊......”H心里产生了一个猜想,于是他继续说道:“那个,您手机再给我看下吧,我再研究下有没有漏了什么电话。” /p p“好,小伙子,谢谢。” /p p拿到了手机后,他开始寻找一些信息,在些许的分析后,他发现了有一个号码有着明显的规律——基本都是一个月一次通话的。不过也有些异常之处,就是他发现偶尔这个号码也会出现不连续的状况。结合之前他无意识中记下的那些老奶奶消失的日期,他得到了一个结论,并在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刻,一种巨大的冲击让他觉得十分难受,他将这个号码备注成了“儿子”后,又取消了备注,之后将手机还给了老奶奶: /p p“看来没有漏下的呢,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有下一个来电了吧。”按照周期性,明天就会有新来电了。 /p p“谢谢啊,小伙子。”老奶奶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了,留下H一个人呆在锁上的门后。 /p p之后的整个一天,H都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却又难以反思出结果,仅仅靠自己脑海中的想象,他无法得出想要的结论,于是他就这么睡去了——毕竟第二天还要工作。然而在第二天上班的路上,在面对那个老奶奶时,他终于得出了结论,也终于明白自己缺失了什么东西。他提前下了站,疯狂冲到了厕所,然后对着镜子再次拉开了自己的肚皮,然后他发现: /p p“我的,良心呢?” /p pH终于意识到,他失去了自己的良心。 /p p没有了良心并不致命,也不影响生活,所以一般也不好觉察,但一但觉察到了,就使得H十分难受。于是他决定去寻找良心,但是自己的良心已经没有了,怎么办呢?当然是借。这个世界上不需要良心的人应该多了去了,借来一个按上求个心安理得也没什么毛病。于是H就出发了,他毫无目标,基本是抓住一个算一个: /p p“你好,我能看看你良心吗?”他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OL的姑娘。 /p p“神经病啊!”姑娘走了。 /p p“你好,我能看看你的良心吗?”他找到了一个看起来三十左右的成功人士。 /p p“良心?”对方像是看傻子一样离开了。 /p p“你好......”一个接一个询问毫无回应,但心里的那份空洞却像是越扩越大,于是他打算上硬的。 /p p“你好,我看看你的良心!”这次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对方西装革履,看起来像是搞金融的,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撕开了对方的上衣,接着撕开了对方的胸口,就当他兴奋得寻找着良心之时,却失望的发现——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p p“你的良心呢?怎么会没有?良心呢?”没等对方算账,他却先发火了。 /p p“脑子有问题啊!?”对方也被他吓到了,所以连忙将肚皮和衣服粘了起来,匆匆忙忙想走。 /p p“我问你的良心呢?良心!”H似乎忘记了他只是想找一个良心装上,看到对方想跑后,他死拽着对方不让走。 /p p“谁管你什么良心!老子上班要迟到了,迟到了要扣工资和绩效的!”H终究还是没有抵过对方的力量,眼睁睁看着他跑了。 /p p“啊啊啊啊!!!!”对方这一跑,使得H更到极限了,将要崩溃之时,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了老奶奶的身姿,于是他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坐车回了家,来到了老奶奶的住所。 /p p“小伙子怎么了?”老奶奶开门后,看到难受得不行得H,连忙找了个凳子让他坐下,而H也得以瞥见这家中的样子——虽然外在温馨,但却有一种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冷清。 /p p“我......我有些难受......良心......我找......在......”H有些语无伦次,但他知道自己要得救了,因为他面前的这个老奶奶,一定是有良心的。 /p p“良心啊,我明白了。”老奶奶明白了状况:“我的就给你吧,反正我也时日无多了,给你也无妨!” /p p她将自己的肚皮撕开,将闪着白光的某个东西拿了出来,塞进了H的肚子里。H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满足,之前的那些难受劲一扫而空,如此的他望着面前的老奶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p p“走吧,我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叫医院的人来吧。”老奶奶带着微笑,缓缓闭上了眼。 /p p“......谢谢您。”H带着巨大的满足,打了120,在送走老奶奶之后,他认为自己已然无敌。毕竟花了这么大力气找回这么宝贵的东西,一定能使自己升好几级——他是这么想的。 /p p于是他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上班之路,虽然有些迟到不过以他现在的状态,完成工作肯定没问题。然而当他踏上马路之时,却发现了一些不妙之处,这种和以前经验的反差让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并且连忙转身冲到了家中,将房门反锁并蜷缩到了角落。 /p p“原来您之前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景象吗?” /p p“——那充满腐臭的街道,和在上面横行的恶心的怪物。”/p p. . . . . . . . . . . . . . . ./p p“结束了?” /p p“嗯,结束了。” /p p“唉,还是老样子,东西是不错,但......为什么这么粗糙?” /p p“粗糙?不,这不是粗糙,是真诚。” /p p“真诚真诚,嗯,真诚是够了,不过这有什么用?看起来你有些误会,我说的不错,是指这个故事还算能吸引一些人的注意,不是什么真不真诚的,真诚能当饭吃吗?” /p p“......您什么意思?” /p p“你还没明白吗?我的意思是太直白了!你看你写的,一口一个什么‘良心’,这么直白太掉价了!会不会用隐喻?比如...对...苹果什么的都可以代表智慧,香水口红都可以爱情,难道就不能拿香蕉隐喻良心嘛......” /p p“隐喻吗......但我觉得这种直白更加具有荒诞的效果啊,更能引起人的反思。” /p p“一口一个荒诞,两口一个反思,你好真把自己当作家了?作家也要先活命!” /p p“哦,您的意思是隐喻,讲故事?” /p p“诶,对,你终于开窍了。现在大家都这么忙,谁还有这么多时间去反思啊,更别说被嘲讽了。不是说不能写这种,你可以树一个靶子,攻击那种人,然后让读者产生优越感,认为自己是与他不同的人嘛,这样一来,你又抨击了现实,又得到了读者的喜爱,这是双赢!” /p p“......” /p p“好,你去改吧,不过下次别用‘青年H’这种奇怪的主角了,试试‘我的朋友小A’、‘我的表格大B’这种,会让读者更有代入感的。” /p p“明白了。” /p p“明白了就去吧,加油,我看好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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